漢世祖 第26節
“收拾妥當,全軍繼續南下,至高平下寨,休整!” “是!” “殿下!”這場軍議,本該在和悅的氣氛中結束,然而,還是發生了點不和諧。 站出來的,是第二軍指揮使孫立,只見其板著一張臉,向劉承祐道:“末將有下情上稟?!?/br> 稍微有些意外,劉承祐抬手示意:“孫將軍請講?!?/br> “末將狀告都頭楊業,驕橫狂傲,跋扈難制。為爭軍功,搶奪耿崇美頭顱,竟不惜動手,重傷袍澤……”孫指揮使一張嘴,便義憤填膺地倒著苦水。 聽其眼,劉承祐臉色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嚴肅地看著孫立:“同袍互戕,依照軍法,可是死罪,孫將軍,你出此言,可要慎重!” “末將如有虛言,愿擔軍法!”孫立拱手,一副恨有底氣的樣子:“被傷弟兄,就在帳外,殿下不妨召來,當面對質!” 帳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了,諸將?;ハ嗤送?,戰場上的那場爭斗,大都有所耳聞。 “傳他進來!”劉承祐擺了擺手。 很快,一名身材壯碩,都頭穿著的軍漢,走了進來。不過形象有點慘,身上掛了好幾處彩,包扎處。見到劉承祐,直接拜倒行禮。 “這些傷,都是楊業造成的?”劉承祐眉頭凝起,懷疑的目光,掃在其人身上。 孫立主動接過了話,對于此點,倒沒敢瞎扯,說:“這些傷,都是在他沖鋒陷陣,激戰之中所受。似這樣敢戰、善戰的壯士,竟為楊業所欺,請殿下做主?!?/br> “你說說看,怎么回事?”劉承祐收回目光,問那都頭。 此人看起來不善言辭,說話吞吞吐吐的,但終究將事情說明白了。大概是,他先帶人找到耿崇美的尸體,楊業后至,為爭斬首之功,與楊業起了矛盾,拳腳相向,吃了虧,受了內傷。還特意強調,是楊業先動的手…… 聽其敘述,劉承祐暗自琢磨了一下,瞥了孫立一眼。又想了想,抬眼看向一直沒有作話的慕容延釗:“慕容將軍,楊業是你第四軍的人,你對此事,可有個說法?” 面對劉承祐的質詢,慕容延釗上前一步,謹聲答道:“爭功之事,卻有其事;拳腳相向,也是不假。楊業動手,卻卻當罪責,然矛盾究竟因何而起,還請殿下詳查!” 慕容延釗說話間,目光平靜地往孫指揮身上瞥,顯然話里有話。 “殿下!”這個時候,郭榮主動站了出來,平淡地說:“既要當面對質,豈可聽一家之言。不妨叫來楊業,聽聽他又是什么說法!”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此言有理!”劉承祐立刻出聲表態。 頓了頓,劉承祐又說:“不過,卻也不必了。郭巡檢,此事就由你去調查詳細,孤與你全權處置!” 聞令,郭榮當即應命:“是!” “是非曲直,自有說法,都散了吧!”深吸了一口氣,劉承祐揮了揮手,說話間,瞟了孫立與那都頭一眼。 “郭將軍,您一向秉公執法,此事處置,斷然不會有所偏頗吧……”散帳之后,孫立卻主動尋到郭榮,眼神壓迫向他,“提醒”道。 郭榮何許人也,根本不怵他,嘴角微微笑,淡淡然地回應他:“請孫指揮使放心!” …… 大軍集合,很快押著俘虜,帶著戰利品,南至高平休整。 “怎么樣,結果如何?”傍晚時分,高平縣衙的二堂中,劉承祐問前來稟報的郭榮。 郭榮表情平靜,不偏不倚地回答說:“末將已一一查問過,先動手的確實是楊業,不過挑起爭斗的卻是那孫含!” “如何處置的?” “楊業以此戰功勞充抵,免死罪,降三級,杖二十,調往騎兵都喂馬;孫含,降一級,免功;其余參與斗毆的士卒,杖十,全數調往伙營!”郭榮答道。 “唔!”劉承祐輕輕地應了聲,算是認可的郭榮的處置。 也許其中,還另有隱情,但是,也不重要了。率先對袍澤動手,這已然犯了大忌,就算是楊業,也得處罰。 “那孫含,與孫立是什么關系?”沉吟幾許,劉承祐突然幽幽問道。 “是孫指揮使內侄……” “哦……” 第57章 既得潞,復據澤 將入夜,風漸涼,劉承祐親自在城里城外,巡察了一番。連日夜的行軍、鏖戰、廝殺,各軍將士都十分得疲憊,這甫一得勝,都很放松。 逛了一圈,劉承祐站上高平北城頭,指這城外的軍營,對喚來作陪的郭榮與向訓說道:“你們不覺得,這軍中氣氛差著點什么嗎?” 郭榮不由與向訓對視了一眼,微感納罕,郭榮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此戰得勝,皆將士用命。一路辛苦廝殺,未見犒勞,就是我,亦覺苦乏?!眲⒊械v嘴角輕松地解釋道,一擺手:“左右大局已定,吩咐下去,今夜犒賞三軍以慶功,備好酒rou,暫解禁酒令,讓將士們開心一下?!?/br> “慶功在理,然這解除酒令,若是太過放松,出現什么意外……”郭榮卻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知道,故警戒防患之事,就交給你郭巡檢了!”劉承祐淡淡然地答道。 見劉承祐確不是志驕意滿,郭榮后退一步,拱手應道:“是!” “對了!”劉承祐又抬指叮囑一句,十分嚴肅:“死傷的將士,務必整理成簿,善加撫恤。此事,交由你與向訓去辦,將士們流血丟命,必須得對得起他們!” 兩人再互視一眼,齊齊地拜道:“是!” “殿下,高判官與澤州刺史翟令奇帶人北上了!”劉承祐的犒軍令剛下達,在諸營歡騰之際,有侍衛前來向劉承祐稟報。 下意識地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劉承祐嘴角不由勾起了些玩味,都這個時辰了,翟令奇方才到。 高平城南,大車小車,一支隊伍,擦著黑打南邊來。領頭的,正是判官高防,在他旁邊,是個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身官袍穿得十分講究,眉色間透著點卑敬,正是澤州刺史翟令奇。 南門下,望著那大開的城門,火把下兩列持刀而立的兵士,翟令奇似乎被這陣仗嚇到了。 高防卻是十分麻利地側身下馬,上前拜道:“怎勞殿下親迎?” 翟令奇聞聲,這才后知后覺,有點局促地跟著上前,卑恭道:“下官澤州刺史翟令奇,拜見殿下?!?/br> 劉承祐站在城門下,親自扶起高防,態度十分溫和:“高判官免禮,此次,你可是大功臣。不廢一兵一卒,說服澤州來歸,斷遼軍退路,我軍方得全殲敵寇?!?/br> 高防顯然很有自知之明,作了個謙虛的揖,輕笑道:“擊賊破敵,都是殿下謀劃,將士們浴血奮戰的功勞,下官哪兒敢居功?” 看高防還是這般謹肅,劉承祐擺了擺手,將注意力落到翟令奇身上:“翟使君!” “殿下!”這刺史腰彎得更低了。 “使君顧全家國大局,深明民族大義,以州來歸,誠堅貞忠純之士,令人感佩!”劉承祐聊表贊譽。 “下官不敢!只是身為國人,不欲治下生民沉淪于胡寇鐵蹄,從本心而為罷了……”觀察著劉承祐的表情,翟令奇可有些心虛,趕忙開口奉和道。 他自個兒心里倒也清楚,什么大義、大局,全是屁話,就是被高防給忽悠鼓動住了。事實上,昨日在晉城舉義后,冷靜下來他就有點后悔了。 但是踏出了第一步,卻也沒有后路了,不過他也沒敢如高防之意,帶著澤州的軍民丁壯北上助戰,反而穩守州城。對高防,亦有點軟禁的意思。 直到今日,北邊消息傳來,河東軍大勝,遼軍全軍覆滅,耿崇美身死。翟令奇這才急匆匆地,在晉城張羅著酒rou糧食,帶著人,押送北來犒軍。 然而晉城距離高平也有五六十里的距離,等置辦好一切,再押運北來,已經入夜了。 掃視一圈,劉承祐輕飄飄地說道:“使君一路北來,卻是辛苦了?!?/br> 大概是底氣不足的緣故,翟令奇心里仍有些忐忑,下意識地抬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突然反應過來一般,指著后邊的車隊說:“殿下,將士們作戰辛苦,下官特地備有糧面rou蔬,以作犒勞之用?!?/br> “翟使君有心了,孤卻也不客氣了!”其言方止,劉承祐立刻接口,輕輕地朝向訓揮了一下,吩咐道:“將物資,拉入軍中,分撥各營!” “是!” “孤正欲于城中舉行慶功宴,翟使君既來,便一并與宴吧!”吩咐完,劉承祐又對翟令奇說。 “不勝榮幸!”翟令奇當即面露喜色。 進城路上,劉承祐“熱情”地咨翟令奇以澤州事,只是語氣過于平淡,讓這翟使君有點心慌,只當他在對自己的“蛇鼠兩端”不滿,十分配合地澤州的情況講解了一遍。 原本,劉承祐心里對此人確實是不怎么瞧得上的,就他那戰戰兢兢、顫顫巍巍的拘謹表現,太過軟懦了。然而,這人講起澤州的情況,丁口、稅賦、田畝、山林……風土民情,國政民生,卻是如數家珍,這讓劉承祐大為改觀。 “這個翟令奇……”悄悄地,劉承祐將高防喚到身邊,以一種捉摸不定的語氣問了句。 “殿下請放心?!贝蟾攀遣碌搅诵﹦⒊械v的心思,高防低聲說:“翟令奇此人,膽氣雖然不足,卻也不是愚笨之人。既已殺契丹使者,納誠獻降,斷沒有再回頭之理?!?/br> 劉承祐點了下頭,卻沒再作言語。 當夜,劉承祐于高平,大擺慶功宴,將校官吏俱歡。 翌日,在郭榮的提醒下,劉承祐派李萬超,率肅銳軍,下鄉,清剿散落村野的遼軍殘兵,又以新擴充的騎兵都協助。昨日方得勝,諸事紛擾,卻是忽略了。 那些逸散燕兵,大股小股也有兩千來人,雖為敗兵,淪為流寇,躥害鄉里,若不清理,必定會對地方上造成嚴重的破壞。既然想到了,劉承祐自然不會放過。 同時,大勝的喜悅勁兒過去,劉承祐開始沉下心來,總結起此戰的得失。 總得來說,盆滿缽滿。 既定目標,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又全殲四千多遼兵,賺耿崇美首級。軍隊也擴充了,勢力增長了,名望也打出來了。 甚至于,計劃之外的澤州,也如潞州那般,全州臣服。 澤州既下,毗鄰的就是河陽三州了,隔著河陽,便是西京洛陽。劉承祐忽然發現,滅了耿崇美,自己這數千兵馬,鬧出的動靜有些大了,這幾乎能直接威脅到河洛了。 就是不知,這一仗的影響究竟能有多大,契丹人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劉承祐卻是突然意識到,此番若是惹急了耶律德光,派軍來攻,不需多,只要個幾萬馬步軍,當如何當? 第58章 回師 高平城垣北側的一處營地,這是韓通騎兵都的駐地,大部分人都隨韓通出去探察清剿敗兵去了。營中除了站崗放哨的士卒外,只剩下少許的傷兵了。 慕容延釗獨自走來,在士卒的迎奉下,進入營中。下意識地觀察著,嗅著馬糞味,聽著時不時響起的嘶鳴。 手中拎著幾包吃食,他此番是專門來探視楊業的。 營地的馬房中,楊業正裸著膀子,細心地替一匹馬刷洗著。只是動作有些變形,一舉一動,齜牙咧嘴的。被罰了二十杖,哪怕身體底子好,也不是那么好熬的。 營房中,楊業換上了一身普通士卒的軍服,連降三級,給直接降成小卒子了…… “心里不服氣?”夾了一塊煮熟的豬rou遞給楊業,見他情緒怏怏,慕容延釗問道。 接過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楊業囫圇道:“豈敢!犯了軍規,能留下一條命,也是僥幸。先動手的是我,郭將軍的處置,沒什么好抱怨的?!?/br> 嘴里這般說,但楊業眉色間透著的,分明是:小爺不爽。 見他嘴硬,慕容延釗卻是輕笑道:“受罰的,可不止你一人,有的人,折騰下來,卻是損人不利己?!?/br> 稍微頓了下,慕容延釗又道:“這一次,也算是我這‘幸進’之人,牽累到你了?!?/br> 聽此言,楊業當即擺了擺手:“將軍可別忘了,楊業也是‘幸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