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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還愛得起來嗎?”梁三省嘆氣,“看在責任的份上,也許一時不醒可以照顧吧,可要是一直不醒呢?正常人想必就要開始研究報銷的比例、看護的費用、怎么降低損失、獲得更多補償了?!?/br> 他搖了搖頭,又道:“你說可笑么?有一天我看到咱們以前的一個同學,現在居然也能飛了,雖然是舊的機型吧。時間要是能倒流的話,我絕對不會自己放棄,無論遇到什么困難,無論要熬多久,我都會堅持下去。除非有一天組織跟我說,你走吧,退伍吧,你轉業吧,別在這了……” 他們這個年紀,可以說正掛在青年的尾巴上,捯飭捯飭能有青春的模樣,可要是稍一不注意自我管理,就很像壓力夾層中的中年男子了。遇上意難平的事,梁三省絮絮叨叨也是難免,畢竟一旦放棄心愛的夢想,人或許會獲得短暫的輕松愉悅,但永遠都不會甘心。 更遺憾的是,有些夢想可以深吸一口氣重整旗鼓,有些卻因為年齡、機遇,再也不能重…… 忽然,嚴明信靈光一閃。 “你等一下啊,”他像一只在犯罪現場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音的警犬,警惕地抖抖耳朵,“捋捋——你剛才說我昏迷的時候,怎么著了?” 第15章 君洋在車里閉目養神,被暴躁的開門聲驚醒。 “你真離譜??!”一個血壓暴漲的人氣勢洶洶地鉆進車,重重關上車門,“我這都已經快成‘遺體’了,你抱著我哭????我躺那兒呢,你怎么抱的?你趴我身上嗎?” 嚴明信越想越覺得這一幕不堪細想:“你不怕給我沒壞的地方也壓壞了?你可真下得去手??!我該夸你生死看淡?還是兄弟情深?” 遭到機關槍似的質問,君洋當即愣住,他忍不住定睛環顧四周,再三確定左右還是熟悉的環境后,漸漸放松下來,找了個舒適的角度靠在椅背,打量了一番頗有點兒氣急敗壞的嚴明信,試探敵情:“怎么了?” 嚴明信眼睛微微一瞇,詐供道:“你自己說說,你干什么了?” 君洋:“嗯?” 有些話,他說了也無妨??蓜e人上下嘴唇一碰,輕輕巧巧地一問,他便和盤托出,豈不是像上下級匯報工作一樣索然無味? 太陽還沒升過小樹梢,日頭還長,他耐性十足地把問題丟了回去:“我干什么了?” 眼含熱淚登上飛機的梁三省這一生想過很多事。 早些年見開轟炸機無望時,他想過趕緊找個有前景的飯碗在奉天軍區立足;后來立足了他想過傳宗接代;最近他感覺一切皆是浮華虛妄,地位、待遇等等都是功利主義侵蝕思想設下的陷阱,只有實現夢想才是七尺男兒一生的追求。 這一路不管是磕碰是艱險,至少有互相理解的人扶持著一起走。 但他萬萬沒想到,令他醍醐灌頂的哥倆兒正在他身后幼稚地對峙。 嚴明信察覺到對手難纏,唇齒間不忿地“嘖”了一聲,誰知這一聲觸動了君洋身上某個開關,他聞聲低低地笑了開來。 那看似收斂,實則不吝掩飾得意的笑聲,笑得嚴明信毛骨悚然。 “你別老在那笑了,你笑得我頭皮發麻你知道嗎。每一天我醒瞌睡都是從大清早上看到你笑開始的?!眹烂餍畔肫鹱约禾K醒時的德行就頭暈腦脹,“你為什么會去醫院?” 上頭過后,他想起了農夫與蛇,收低了音量:“不、不有護士嗎?怎么還用你看著我?” 君洋清了清嗓子,氣定神閑地慢慢答道:“你同事沒跟你說,他很忙,根本照顧不過來你么?” 梁三省已經走了,查無此人,無從對證,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嚴明信:“是嗎?” “我跟你說過吧,1151被調回基地了——你以為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最近幾天嗎?當然不是?!羌隆?,我馬上就被召回了?!?/br> 看著嚴明信一臉迷茫,君洋對他知情多少已心中有數。證人遠走海角天邊,剩下的白紙怎么勾畫,還不任他為所欲為。 “我在岸上沒事干,聽說你被送到這來了,就去看看你——換成是你,難道你眼看著戰友被擊中,會漠不關心嗎?我去時正好遇上他。那時候你被轉到普通病房,所有人都希望你趕快醒過來,除了電擊和針灸外,醫生說要把你當做正常人,每天跟你聊天。護士肯定不能跟你聊,而你同事另有公務在身,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跟你聊天呢?” “我能怎么辦?”君洋拍拍自己心口,“摸著良心說,難道明知道有人要幫忙,你能視若無睹,忍住不說一句,‘放心,這里有我’?還是能抬頭看天花板,假裝沒聽到?” 每一句話都沒毛病,乍一聽下來也順理成章,但嚴明信還是覺得,有人正在冠冕堂皇之下巧立名目,暗度陳倉。 他問:“那你哭什么呢,兄弟?你千萬別生病讓人把你送到你們那個醫院去,人護士看你都跟看神經病一樣,你知道不?” “我說過,我不會比敵機先落地?!本笄逦鴪远ǖ貜娬{,隨后視線特地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意有所指地感慨,“我也不是哭,是同為人類,看到另一個個體正在經歷苦難,難免傷懷。不過我很奇怪,你同事是怎么知道的?” 嚴明信痛心疾首:“那還用問?他看你一個大老爺們哭得慘,哪好意思進去打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