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幾句話，虞焱的神態變得十分冷冽，他的話語中是對親生弟弟的深刻剖析，是想象中最不能接受的悲劇可能。

    這是虞溯從來沒有在他父親著感受過的事情，也是他這二十年來第一次直面如此殘酷的現實。

    池晏珩緩了緩被嚴重影響的思考能力，才在一邊道：“虞叔叔，簡家已經苦盡甘來了，虞淼叔叔當年貿然離開大海是不太好，但進入人類社會生存也需要很大的勇氣，而這份勇氣中絕大多數的成分，都來源于您對他十多年的庇佑?！?/br>
    “那些可怕的假設，是凌駕在一個真正漠然無情的人魚哥哥身上的，而我見虞淼叔叔的每一面，他都是在訴說您的偉大和寬容，小魚說的沒錯，您是一條真正明事理的大人魚，您可能不理解，但也從來沒有強硬的干涉過弟弟的決定，甚至還在絕境中給與他幫助?！?/br>
    虞溯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眼角余光就看見自己父親的尾巴蠢蠢欲動。

    他連忙伸手半壓住虞焱露出海面的寬大尾鰭，聲音都急出了顫抖的感覺。

    “父親！池晏珩他只是個人類！”

    虞焱緩緩抬手，用鋒利堪比匕首的指甲指著池晏珩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個人類，就是因為他是個人類，我才會在這里見你們，虞溯，你不是簡饒空那條半魚，你是我的人魚幼崽，你是一條真正的魚，不是人，你和他之間，有太多的不相容，縱然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如何，海里不止我一條人魚，岸上也不止池晏珩一個人類，你有想過這些嗎？”

    虞溯的性格是他一手塑造出來的，他半生都安穩，平順，雖然有小磕小絆，但他總是能很活潑快樂，虞焱疼愛他，怎么會愿意這些隱患有朝一日出現在自己的孩子面前？

    虞溯以前哪里直面過如此尖銳的問題，他只知道生活甜甜蜜蜜，開開心心，唯一的煩惱就是下一頓吃什么，哪里有思考過這些深奧又無解的點。

    但虞焱好像是想讓他一次性認清楚事實一樣：“虞溯，你上岸，我不怪你，你和這個人類重新遇見，那是命運系錯了已經被斬斷的線，你們之間，本來就是不可能，是一個錯誤?！?/br>
    周遭空氣凝滯，只有零星幾聲賊鷗的刺耳啞叫。

    虞溯垂著頭倔強的一言不發。

    池晏珩看了他一樣，慢慢的掰開了虞溯壓著虞焱尾鰭的手，將他擋在身后。

    “虞叔叔，現在被系錯的線，曾經也是命運親手拉上的，它沒有那么無聊，接二連三的做同一件錯事?！?/br>
    “而且，用絕對的對錯來判斷感情很容易混淆視線，”池晏珩語氣穩重持平道：“虞叔叔，我有足夠的能力給小魚最好的生活，也有足夠的手段來保護他的身份，他可能會有的對社會環境的擔憂，對生活條件的不滿，我都可以無限遷就，我甚至可以在海邊安居，出門就是他的生存棲息地，您所擔心的一切，我都可以一件一件的解決，然后盡全力去扭轉先天的不足?！?/br>
    “我們的孩子，如果他降生，他會生活在一個優越又溫情的家庭，他獨特但不孤獨，他會有疼愛他的父親，也會有寵愛他的長輩，縱使身份特殊，但我相信他會有不凡且精彩的一生，虞叔叔，我和虞溯之間如果真的因為這么一些早就預知到的困難而放棄當下的堅持和努力，這才是我們真正的錯?！?/br>
    過了幾秒鐘，虞溯才接著池晏珩的話道：“父親，我明白你，但我渴望的感情，它偏偏就存在于這么一個環境，我兜兜轉轉，還是栽到了人類手里，我明白你對當年虞淼叔叔的遺憾，但我不是他，池晏珩也不是簡風叔叔，我和池晏珩的幼崽也不會是饒空表哥，您聞到了嗎——”

    虞溯深吸了一口氣，“在淺海，是不是能聞到深海的氣息？那是池晏珩的信息素，是我們這兩天在岸邊玩耍留下的，我比虞淼叔叔用了快三倍的時間在人類世界站了起來，又用了比尋常人魚還要強大的自愈能力來修養磕碰，這些都是池晏珩幫我做到的，我會比虞淼叔叔更加幸運，因為我不但遇見的是個好人，我遇見的還是命中注定?！?/br>
    虞焱聽了他們這一席話，半晌才道：“虞溯，你是不是也變成了omega？這個人類是你的alpha，你們之間，是不是早已經標記過了？”

    虞溯頓了頓，緩緩點頭。

    虞焱臉色一變，海浪翻卷之間，一條巨大的魚尾斜抽上來，虞溯根本來不及反應，等他視線再凝固的時候，池晏珩護在他身前的胳膊已經開始被汩汩鮮血浸染。

    虞溯眼神僵直，似乎是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對人類的標記反應這么劇烈。

    “這個人類不會不清楚AO標記意味著什么，虞溯，我問你，阿寧在南北星河撿到的魚鱗，是不是你在那里給人類表演了求偶儀式，你是不是，是不是割了自己的鰭紗？”虞焱的聲音底下壓著濃厚的陰云。

    虞溯開始隱約覺得腹部有些針刺般的疼痛，他白著臉色點了點頭，“那是因為池晏珩是我認定的伴侶，我喜歡他父親，我喜歡他?！?/br>
    池晏珩神色微不可查的頓了頓，再沒心思去關注疼到好像要斷掉的胳膊。

    “你……喜歡他？”虞焱看著虞溯重復道。

    虞溯點頭，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都穩著情緒，但他父親攻擊池晏珩虞溯是真的受不了，他伸手抹了一把掉落小珍珠，隨手給海灘上里一扔，抖著嗓音用被溺寵出來的性子道：“是，我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小時候喜歡吃他們家做的魚，喜歡那個人類小哥哥溫柔的笑，長大后再遇見就是喜歡他的性格，喜歡他英俊的相貌，父親，我沒什么別的話說了，我就是喜歡他，您在這里和我說再多的話，反對再多的事，我也還是喜歡他?！?/br>
    一連串的喜歡砸下來，不僅砸懵了alpha，還讓虞焱沉默了良久。

    他不再看兩個人，而是和最初一樣看向遠處的云卷云舒，好像是在竭力平靜心情。

    虞溯紅著眼眶，回頭悄悄的為池晏珩堵了堵胳膊上的傷口，小小聲道：“對不起啊?！?/br>
    是他太天真了，他沒有想到，虞淼叔叔的事情竟然對他父親影響這么深刻，以至于過了這么多年都難以釋懷。

    “我父親平時不這樣的，他是個好魚，你是個好人，你們不應該是這樣相處的……”

    池晏珩揉了揉虞溯軟軟的頭發：“你和誰都不用說那三個字?！?/br>
    虞焱看著遠處飛過的海鷗突然道：“你先回海里冷靜一段時間再說這件事情吧?！?/br>
    虞溯的小珍珠又掉了下來，他咬著嘴唇小聲哽道：“我就住在海邊的?！?/br>
    池晏珩這次語氣快了許多：“虞叔叔，虞溯最近身體不方便，我已經約了知情的醫生過來，他的身體檢查還沒有做——”

    虞焱轉頭，語氣僵硬：“他身體不方便，難道不是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