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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大跌眼鏡。 顏歲愿雙臂撐開輕輕蕩動衣袖,而后雙掌交疊在身前行禮,“請王爺交出銘牌,否則,臣則要冒犯王爺了?!?/br> 右臂的袖筒線條顯然要更加筆直,因為其中藏著無煙利劍。 李湮自然發覺右袖的異常,他心中越發覺得有趣。但是,李湮到底不確定程藏之是怎么獲得顏歲愿銘牌的。他只是虛實不辯說句:“顏尚書,這枚銘牌如何到程節度使手中——”話意不盡,無限留白,“顏尚書既如此想要追回自己的銘牌,為什么非要等到小王跟程節度使做交易換來銘牌,才來討回呢?” 話音清晰至極,竟比每晨定時敲醒滿城黔首黎民的鼓聲都響耳,亦然比山谷古剎里鐘聲悠長余久。 顏歲愿心中恐畏至深的,被李湮赤裸挑明。 “還是說,顏尚書的銘牌只能給程節度使,其他人一概不準持有?” 李湮毫不猶豫揭掉顏歲愿最后一層遮羞布。他的話使得顏歲愿神色驟然沉肅,溫雅從容公子容顏頓生戾氣。惱羞成怒的表現,再明顯不過。 一聲嘆息,李湮到底有自知之明——他的隨從應該沒有能抵得過顏歲愿的。他嘆息罷,將銘牌亮出。 顏歲愿當即伸出手,卻在將觸碰銘牌之時剎住動作。 李湮應著他的動作,一言一字都攜了別樣意味,“顏尚書也看出來了吧?” “這銘牌,是假的?!?/br> “除了小王在小筑林園見得那枚是真的,交換到小王手中的銘牌,是個贗品?!?/br> 顏歲愿神情模糊,僵住的手緩緩收回。他定睛打量懸空的銘牌許久,終是確定了——正如李湮所言,是贗品。 他的銘牌并沒有那般光滑,鏈條與銘牌銜接之處有絲發劃痕。李湮手里這枚沒有,且細致光滑。 “顏尚書,程藏之比你想象中更加不計嫌隙,更加情真不渝?!崩钿温曇艉苁瞧降?,不帶任何私人情緒,只是簡簡單單的評價。 顏歲愿袖中手掌緊握,不見掌背凸起青筋。他面色仍舊不肯泄露一絲一毫心緒,只是道:“那又如何?我與他,終究是隔著兩族生死,數萬英魂?!?/br> 程藏之與顏歲愿,隔著的不是人力可平之山海,而是遮天蔽日的亡魂。那些故人的血與骨可填平忘川河,可飲干孟婆湯,可壓折奈何橋。 李湮卻是應著聲慘淡笑出聲,“無冤無仇,恩深似海又如何?” 顏歲愿眼中煙云繚繞,聽著李湮聲力虛浮道:“阿晚,與我是生恩,這些年若是沒有阿晚在側,我怕是連一刻都熬不下去。即便不自戕,也要折磨死自己??杉幢闳绱?,阿晚,我也得辜負了?!?/br> “顏歲愿,我李湮愿以命跟你作交易。日后,請你想法子送阿晚回江南?!?/br> “……”顏歲愿沉默稍許,才道:“王爺,此番回京是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但其他人想利用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們能幫我護住阿晚,送阿晚回江南。我愿奉上己身所有,分毫不留?!崩钿坞m是在請求顏歲愿,但語氣卻是毋庸置疑,近乎像是絕命的命令,“我已經讓阿晚十年不得安生,這天下將要動蕩,皇室之人注定沒有安生。我不能讓阿晚繼續跟著我亡命?!?/br> 顏歲愿能理解李湮的心情,但是他能做的有限,“王爺,微臣如今亦然身不由己?!?/br> “顏歲愿!”李湮握著銘牌鏈子的手揪住顏歲愿的衣襟,眸色狠厲,“你難道想讓程藏之也如阿晚一般嗎?!你應該明白程藏之不愿交出你的銘牌是何緣由,他的心是誠不欺任何人,你難道忍心讓程藏之此后如阿晚一般,此生都為人辜負至死,至老無良人同行?” “你若真是對程藏之不動心也便罷了,可明明是動心的,卻不能作出任何回應,你甘心嗎?” 李湮面有赤色,眼眶灼熱,“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都不敢對阿晚作出一個稍許柔和的眼色,我生怕給阿晚希望,卻給不了阿晚未來?!?/br> 手側的小幾打翻,瓷壺茶湯澆了半身,透著醒人的茶香。 李湮泄氣的退回原位,癱坐在茶湯里,他抬著頭看著神色始終不明的顏歲愿。仍舊重復著道:“我不甘也不舍,明明我可以有選擇,可以有安穩的人生,可以跟阿晚細水長流地賞蓮一生。明明可以……明明可以的!為什么他們要毀了我的人生,為什么我要有那樣的父皇!為什么我要有那樣的手足,為什么我要有那樣的宗室族人!”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逃脫不了這厄災!” “但,我只有一個祈求,就是阿晚回江南平安一世?!?/br> …… 顏歲愿聽著李湮無盡的苦訴,仿佛望見自己的一生。李湮和他究竟有幾分區別呢?一樣都是為龐大宗族束縛,生為宗族,死為宗族。 自由選擇?癡人妄想。 李湮松著雙肩,胳膊肘抬起架在廂座。仰著頭,瞳孔中的光渙散著。忽然地,李湮右手拊上頸側,他說:“我恨,流淌著的每滴骨血都恨?!?/br> “諸多的反抗,諸多的堅持,諸多的善良,每時每刻都在扼殺我?!?/br> “今時今日,我但求阿晚一個安生?!?/br> 不管顏歲愿信不信,李湮都只有這一句話。 盡管李湮未曾再度問自己是否恨,顏歲愿耳畔仍有不絕質問——你不恨嗎?你甘心就這么一直活在與黃土共春秋的骨枯期愿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