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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鑾靠在一顆樹干,仰頭望漫天冒綠枝椏。他在金州所唱的三字曲,與其說是唱給顏歲愿聽,倒不如說是唱給他們所有人聽。 天下事,誰要管,落得恨,傷一身。 回到兗州城內,已然是桃李綻放的二月末,三月初。 兗州刺史府中,佑安還有些頭腦發昏,那顆震天雷余力未退。 鄭刺史自見到兩位大人平安而歸,便殷勤不斷,這又命人做了時新點心送來。 送點心的丫鬟遲遲逗留,暗地里端詳著桌前握一卷書的男人。 男人眉眼遠比住在西廂房的貴人溫潤,一汪碧水化在其間,很是動人。 “顏尚書,”侍女花容姣好,描眉畫目,捧一只玉色瓷碗,“這新制的桃花釀,尚書大人可以嘗一嘗,味道連刺史大人都贊嘆不已?!?/br> 顏歲愿垂目,見一盅顏色脂粉,索然無味。卻忽然又抬頭看侍女,問:“你這眉,是用螺子黛畫的?” 侍女心中竊喜,不想這位自遠方來的京官喜歡如畫的眉,便雀躍道:“尚書大人真是好眼力,奴家這是遠山眉,雖不比柳眉纖細婉轉,卻是更顯明凈之致,是以不少女子都畫著?!?/br> “可有不畫而成的?”顏歲愿問道,他始終無法想通程藏之如何成如今面目。 在側的佑安一臉茫然,大人今兒個怎么關心起侍女畫眉了。 侍女見顏歲愿有興致,溫婉一笑,“ 這個,奴家倒是不怎見聞過。只是聽說,男子多是裁整劍眉?!?/br> “……”顏歲愿聞言沉默少頃,繼而淡笑,“這桃花釀,西廂那位大人要比本官喜歡。你且下去吧?!?/br> 侍女一愣,滿面茫然。她沒懂顏歲愿的意思,方才明明在說眉眼,怎么就提起西廂的程大人了?又讓她退下? 本還要說些什么,但是佑安已經掏出賞銀,逐客令下的飛快,“我家大人公務在身,你去給西廂的大人送吧?!?/br> 聽著佑安不耐煩的語氣,見顏歲愿已然重新溫習書卷,侍女便悻悻而去。 見侍女離去,佑安才道:“大人,程大人受傷跟在您身邊,您為什么沒有殺程大人……” 顏歲愿未答,佑安只得又道:“您不想殺程大人,就不殺,為何準備雷陣,這要是全部炸起來,您就回不來了,小的到時候怎么跟將軍和夫人交代。您說您,也不告訴我那震天雷威力這么大……我尋思著一顆頂多就能嚇嚇他們放了您……” “好了,這事,也辛苦你了?!鳖仛q愿終于開口打住佑安的話。 佑安搔搔頭,“那以后,您會站在程大人那邊嗎?” “……”顏歲愿沉默些許,緩緩搖頭,“我自五歲開蒙,父親教我第一個字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顏家的姓氏,而是忠?!?/br> 佑安聞言也沉默不言,而后又道:“聽說,程大人在安節度使身上發現了胡參軍的銘牌……” “……”顏歲愿神情幾分蕭瑟,卻道:“父親說的忠,是忠于天下生民。不是一家?!?/br> 更何況,故人已急不可耐再起賊心。今思盧宏滅門、航船被劫,皆不過是催促他們盡快相殘而已。 佑安瞬間抬頭看大人,他未理解此言。卻是問:“您還是打算扶持守居王嗎?” 這次,顏歲愿始終未回答他。但是佑安覺得大人依舊選擇守居王,也好,總比一直將大人當棋子、擋箭牌、殺人刀的皇帝好。 程藏之答應諸葛鑾要將涂欽與聞人兩家舊案昭雪,近些日子,便一直在與諸葛鑾忙于此事。 當年,由聞人冉引回府中的人來歷已然查到盧龍。本想從胡槳身上入手,但被程藏之所調遣人馬牽制住的胡槳,卻率部叛出盧龍中寧軍。更人想不到的是,中寧軍居然在霫奚找麻煩之際,撥出人手自掃門前雪。 程藏之手下的王勉只能被迫與中寧軍合圍鹿府,勝仗之后清理戰場時,胡槳已被屬下砍下稽首。 “線索斷了?!敝T葛鑾神情陰郁,“一定是盧龍的人動的手!” 程藏之臥在靠椅中,剝著石榴,滿手艷紅,“去年的果子了,居然能存到今年,真是稀奇。你嘗嘗不?” “……”諸葛鑾瞪著眼看他,“你還有心情吃果子?!” “你著急上火有什么用?”程藏之依舊擺弄著艷紅的果實,“你信不信,馬上就會有兇手上門投案自首?!?/br> 諸葛鑾一怔,眉擰成股,“又是替罪羊?” 程藏之無所謂,“去年的果子還能存到今年,更何況人了?!?/br> “那你這怎么辦?”諸葛鑾覺得他表現的太過輕松,“顏歲愿要支持李湮,顏庭這一時半會真是讓人琢磨不透。你這兩個對手,真的一個比一個難對付?!?/br> “能怎么辦?”程藏之扔給諸葛鑾一封書信,“能殺一個是一個,顏氏,我早晚會覆滅它滿門?!?/br> 于他最棘手的,實則只有顏歲愿一人,不能殺不能放,只能鉚足勁的喜歡。更讓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顏歲愿要避重就輕地不提他放生自己的事?顏氏,究竟藏著掖著什么不可見人之事? 至于顏庭,他已然盯了七年。卻仍舊難以窺探其中玄機。 諸葛鑾遲疑著看他,又看書信,登時驚詫上眉梢,“安行蓄的兒子領兵北上清水了?這不是傻子吧?川西自個都沒坐穩,就跟河西掐架?” “你怎么知道川西沒坐穩?!背滩刂婇w門有人影,“有人幫他川西坐穩,掐河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