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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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劍入鞘,裴長寧轉身便走,“去哪?”林秋寒緊緊跟在身后。 暗紅渾圓的一輪春暉正低低懸在兩個山頭的中間,片片霞光如滴入水中的紅墨,在低矮的天空蔓延鋪展開來,絲絲縷縷,虛幻而綺麗。 連綿起伏的群山漸漸被薄霧籠罩,邊緣泛著柔和的夕光,碧青的顏色逐漸變得濃重起來。 這是赤焰湖最隆重的時刻,風拂過湖面,卷起一浪一浪,紅菱草隨浪舞動,在夕陽的映照下,如熾烈的火焰,一團團、一簇簇,燎盡整個湖面,沖動而熱烈,不顧一切。 透涼的湖水柔柔地打著湖邊細白的沙子。崔琰沿著湖邊信步走著,任卷來的水打濕裙角。 感謝老天,可以讓她重來一次。盡管此生或許依然會有遺憾,但她眷戀生的感覺。 生,可以感受晨風雨露,可以感受歡欣悲涼,可以……再次看見那人的臉…… 她立住,只靜靜盯著那輪落暉。 “瞧?!绷智锖奂?,遠遠便瞧見立在湖邊的崔琰,用手捅了捅一旁的裴長寧。 發絲飄揚,衣袂翻飛,微微側著的臉映在幽紅的光里,目光悠遠。她就這么站在夕陽下,清揚婉轉的身影,竟有一種決然孤清之感。 裴長寧微微呆住,屏住呼吸,清冷的眸子泛起點點柔光。他破天荒地放棄戒備,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只想將眼前這一幕牢牢刻在心里。 “燦如春華,皎若秋月……”只聽林秋寒喃喃地道。 聽到身后的動靜,崔琰扭頭,只瞥了裴長寧一眼,便微微點頭向林秋寒致意。 “崔大夫,”林秋寒尚未回神,“好興致?!?/br> “赤焰湖果真名不虛傳?!贝掮只赝泼斓暮?,點頭道?!敖袢斩嘀x大人?!彼肓讼?,繼續道。 “什么?”林秋寒一臉茫然,不知其所指。 “多謝大人替民女付了房錢,回南臨后民女會如數歸還?!贝掮嵝阉?。 今日她從老叫花那回客棧后便準備退房,不想掌柜的說她的房錢已經預付。她問是誰,掌柜只說是同她一起的公子。 “哦、哦……”林秋寒故意拖長尾音,但見裴長寧并沒有承認的意思,“小事,崔大夫不必放在心上。再說崔大夫幫了大忙,也算是替我知府衙門辦事,區區幾兩銀子,還就不必了?!?/br> 這么個人情,他倒是樂得占,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錢。 自然地,三人沿著湖邊又走了一段。 “那兩人當真是被人殺了的?”崔琰問。這是她第一次問起案件。 “嗯,”林秋寒道,他把本走在外側的裴長寧拖到兩人中間,“要說案件呢,還是裴大人最熟悉,讓他給崔大夫說吧?!?/br> 裴長寧有些不大自然,崔琰也是淡淡的,像是白天的氣還沒消。怎奈林秋寒越走越快,不多時便將他二人甩開好遠。 “你是說老叫花心懷怨懟,將他二人殺了,偽裝成溺水死亡?”崔琰問道。 “雖然還有諸多疑點,但如今只有這條線索可以追?!迸衢L寧解釋道。 “為何不從木羽入手?畢竟這東西知道的人不多?!贝掮尖獾?,“明日,我正準備上山。不如……” 裴長寧微微頷首,“正有此打算,勞煩帶路?!?/br> 說著說著,二人似乎都忘了白日之事。轉眼金烏不見,天色昏暗下來,遠山如黛,濃得猶如化不開的墨。 “??!”崔琰驀然身子不穩,覺得腳踝一陣刺痛,像是被尖銳的爪子牢牢抓住。 就在她瞬間就要被拽倒跌入湖中的時候,她本能地拉住裴長寧的手腕。 他覺察出她的不對勁,單手順勢將她摟在懷中,另一只手快速抽出長劍。 是一只怪物!模樣有點像猿猴,身形竟如五六歲孩童那般大小,長長的手臂,爪前有足足三寸長的尖爪。最駭人的是一雙銅鈴般泛著幽光的眼睛,此時正狠狠瞪著他們。 它被裴長寧的長劍所震懾,不等他動手,在劍出鞘的瞬間便松開了利爪。裴長寧摟著崔琰急急后退幾步,那怪物也上前幾步,同他們對峙片刻,終究心有懼意,恨恨地轉身又沒入湖中。 前方的林秋寒聽得動靜,急急趕來,“見鬼!還真有‘水鬼’??!” 裴長寧不答話,只蹙眉看著崔琰隱隱透著血跡的腳踝。 “受傷了?”林秋寒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不妨事,皮外傷?!贝掮粦T被人盯著,驚魂甫定的她看向湖面,驀地驚呼:“那里!”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遠處的湖水里逐著浪翻了幾翻,如跳躍的大魚,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迅猛如離弦之箭,轉眼便沒入水中不見。 二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卻只看見茫茫然的湖水,除了水汽,空無一物。 “會游水的怪物,跟剛才的不一樣,白色的,更大點?!贝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沒有??!”林秋寒安撫著說道,“大概是你剛剛被嚇到了,所以眼花了?!?/br> “不是?!贝掮ǘǖ氐?。 她倔強地看向裴長寧,他則鄭重地點點頭,清亮的眼里寫滿信任。 “咳、咳……”林秋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二人,“你們二位是打算保持這個姿勢等著賞星星賞月亮么?” 只見裴長寧的手臂還圈住崔琰的腰,自慌亂起就未放開。 崔琰登時紅了臉,別扭地往旁邊挪了一步之地。心砰砰地跳個不停,只為了剛剛那一剎那的悸動。 三人往回走,裴長寧扭頭看了眼風浪漸起的赤焰湖,若有所思…… 凌云峰常年被煙云繚繞,因此得名。是赤焰湖周邊山峰中最陡、最高的一座峰,常人難以攀登。 一行人自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開始爬山,崔琰夾在一群男子中間,絲毫不顯弱。她從不開口要休息,卻總能在恰當的時候聽見林秋寒下令休息。 “崔大夫當真是女中豪杰?!绷智锖掮Q起大拇指,靠著樹干微微喘著氣。 裴長寧卻一身輕松,絲毫也看不出是走了山路,向林秋寒投去鄙視的一瞥。 打小你體力就比我好!又在邊疆摸爬滾打了這么些年!林秋寒不在意地翻了翻白眼。 “噗……”不知怎么的,他一口噴了嘴里的水。 崔琰同裴長寧正疑惑地看著他,他卻指著崔琰的裙角笑岔了氣。 “哈哈……”林秋寒捧腹,“崔大夫,這可是你親手縫補的?” 崔琰瞧著自己別扭的女紅活兒,有些窘迫。昨日,裙角被那怪物劃破了個大口子,阿窈又不在身邊,只能盡最大的可能,補好了事。歪歪扭扭的線都露在外面,像只丑陋的大蜈蚣趴在上面。 一旁的裴長寧微微扯了扯嘴角,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 “我還沒見過針線活這么差的姑娘,”林秋寒調侃道,“想崔大夫醫術精湛,竟然對女紅一竅不通。日后不知找個什么樣的婆家?!?/br> 真是口無遮攔!崔琰有些惱,又不好冷言相對,只好不服氣似的說道:“大人瞧著生性瀟灑,實則也刻板無趣。這世間的女子,難道都只有嫁人這一條路走不成?” 不想嫁人???裴長寧身子一頓,臉上瞬間如陰云密布。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變成“已簽約”,努力存稿中…… ☆、死無對證 難道你不想嫁人?”林秋寒歪著頭笑道,濃眉俊眼,一派清朗之氣?!叭绱舜竽娌坏赖脑?,崔大夫同我們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被別人知曉,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你?!?/br> “再說,人生漫漫,遇到自己心儀的人也不嫁?” “人生漫漫……”崔琰重復這句話,將頭扭開去,“死亡與明天,究竟哪一個會先來?” 不遠處坐著的裴長寧直挺的背忽地一僵。 “不要這么悲觀嘛!總想著這些不好的事,還怎么好好籌劃人生?” 你怎會懂?上一世,我才活了短短的十九年…… “那么,林大人可會這些?”崔琰突然問。 林秋寒愣住,展顏笑道:“我自然不會,也不需要會?!?/br> “你自己都不會,倒笑話起我來?!贝掮嗍遣恍?。 “我?”林秋寒無奈,“這本該就是女子的分內之事?!?/br> “本該?”崔琰眼都未抬,只淡淡說道,“女子的本分大都是男人定的,不管她愿不愿意,高墻深院,從垂髫少女到步履蹣跚的婦人,見到的天空都是幾十年不變的?!?/br> “高墻深院?”林秋寒故作不解,“那是大戶人家的,崔大夫游走四方,如何作此感嘆?” “我……”崔琰自毀失言,有些氣急地說道:“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有何不同?憑什么女子就該會女紅,你們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 裴長寧抿著嘴,笑著低下頭。就算藏得再深,內里到底是天真爛漫的女子,三句話一引,就立刻現出小女兒態。 “罷、罷,”林秋寒重重地將上好的象牙扇打在手心,“在下凡桃俗李、世俗不堪、粗鄙難耐、頑固不化,竟以這般愚人之見得罪了崔大夫,該死、該死!” 崔琰本是有些置氣,但被他一連串的詞逗得微微笑起來。不料這抹笑意被林秋寒捕捉到,“哎——”他對崔琰說話,眼卻看向裴長寧,“你笑了!想不到你還會笑??!這樣挺好,不用總板著臉,啊……” 崔琰很不好意思地斂了笑,“我們該走了?!彼只謴土饲謇涞哪?,淡淡地說道。 裴長寧起身時看似無意地瞥了眼恢復清冷之姿的崔琰,心內劃過一絲悵然。她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美…… 林秋寒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姑娘你娶回家你母妃一定喜歡,如此驚世駭俗的人,同你母妃是絕配!” 快到晌午的時候,崔琰領著一行人上了凌云峰,峰頂有一塊平地,只是到處堆著亂石,并不見木羽。 “木羽長在哪?”林秋寒問。 崔琰彎身指著崖壁道:“在那。我發現的只有這么些?!?/br> 她手指的地方在他們所在地下方背陰的崖壁,直直的下去,沒有一絲坡度,下面便是萬丈深淵。依稀可見不多的幾簇木羽附在峭壁上,正隨著風不時舞動。 裴長寧緊擰著眉,“你怎么下去的?”她竟敢獨自一人下到這么險峻的崖壁上采藥! “繩子綁住大石頭就能下?!彼X察不出他的后怕與擔憂,從藥箱中取出繩子,熟門熟路地綁好,既然來了,自然要再帶點回去。 “你說得倒輕巧!崔女俠,你知不知道這是懸崖?摔下去是要粉身碎骨的!”林秋寒咋舌于她的毫不在乎。 “世間萬物,全在人的眼中。你說它是崖,我看它是墻?!贝掮唤浺獾卣f著。 爬墻她很在行。 說話間,她手中的繩索被裴長寧一把扯過去,舉止間似充斥著一股怒氣。 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他迅速地將繩子尾端系在腰間,一個回旋,人已下到崖下,空留一襲青影在她腦中晃悠。 “??!”她輕呼,心登時提到嗓子眼,趕忙彎腰探頭去看。 只見他疾風般在崖壁上輕點幾下,整個人如團云般在山間飄忽回旋,尋找踩點平衡身子的同時還能從容地摘著木羽。 “不用擔心,裴大人輕功了得,底下兄弟們都叫他‘飛天狐’,等閑人都比不過他。以后你上山采藥都帶著他得了,不管千丈、萬丈的崖,他咻咻咻都給你搞定!”林秋寒看出她眼中的擔憂與焦急,笑著給她比劃。 崔琰沒有空理會他,不一會,她覺得身邊一陣清風拂過,裴長寧穩穩落了地,手中握著幾株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