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我和厲臨川的搭檔生涯很是愉快，雖然會被各式各樣的鬼怪精魅誤會關系，但我已經習慣了。

    我問心無愧。

    162.

    其實按正常發展，我們會一直這樣愉快的搭檔下去，不逾矩不失禮，直到其中一方高升或者投胎。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163.

    可惜發生了一點意外。

    164.

    此刻我們正站在一個車禍現場，破碎的金屬上火舌跳躍、看不出形狀的血rou擠成爛泥，無數人來來去去，有人在哭，有人在叫。

    嘈雜喧鬧的混亂讓站在事故中心、莫名平靜的三個鬼顯得格格不入。

    那三個鬼就是我、厲臨川還有我們此行的目標。

    165.

    今天的目標是個姑娘，短發紅唇、穿著一身機車裝，顯得十分干練。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叉著腿坐在一堆破銅爛鐵上，對著我挑了挑眉，“白無常？我已經死了么？”

    “是?！蔽尹c了點頭，冷酷無情的肯定了她的猜想。

    “死了啊……”姑娘伸了個懶腰，往后仰著身子，靠在一塊凸起的金屬上，喃喃低語，“死了也好?！?/br>
    過了幾息，她又歪著頭看向我，“無常大人？我能再等一等么？”

    “可以?！钡馗诟母锖?，允許每個新鬼滯留人間半小時，這樣可以大大減少他們的怨氣。

    當然也可能適得其反。

    166.

    對于姑娘的請求，我心里清楚原因。

    無非是還有未見的人罷了。

    167.

    沒過多久，隨著一陣哭嚎，幾個人直直沖了過來，其中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抖著手跪在那灘血rou前，想要抓起什么，卻又不知道要抓起什么。

    最后，她用手捂住臉，嚎啕大哭，“妞妞，我的妞妞啊——”

    姑娘已經站了起來，她蹲在婦女面前，慢慢伸出手環住她，又將臉貼在她肩膀上，輕輕說道：“媽……”

    尾音哀泣，似哭非哭。

    168.

    果然不管過了多少年，我還是看不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場景。

    169.

    我扭過頭，剛準備找厲臨川確認下明天的任務，就聽見另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姐，我都說了別讓妞妞去學機車，這下好了吧？”

    我愣了下，重新看向事故中心，認真打量了一番過后，終于確定那個燒的看不出形狀的東西，是一輛機車。

    一輛漂亮的、像火一樣紅的機車。

    170.

    而那個中年婦女在聽到meimei的話之后，顯然更加崩潰，她用手扯著自己的頭發，如同魔怔般不聽重復，“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讓妞妞學機車的，我不該的……”

    姑娘在一旁急到跺腳，當她的雙手再一次從中年婦女身上穿過時，她終于忍不住捂著自己的耳朵，嘶吼出聲，“媽！是我自己樂意的??！”

    171.

    我放開心神，任由自己去聽更多的聲音，于是我聽到那些人群中低低的閑言碎語。

    他們在說——

    “一個姑娘家，好好的學什么機車，這下好了吧？”

    “就是，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彈彈琴練練字不好么？偏要學男孩玩什么機車，死了也活該?！?/br>
    “都是父母太嬌慣了，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他們一把年紀還不知道女孩應該學什么么？”

    …………

    那些低低的聲音匯聚成滔天洪流，將我卷入其中，不得掙脫。

    172.

    我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聽到那些閑話，但在回地府的路上，她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不少。

    直到快走上黃泉路的時候，她才開口問我，“無常大人，我能和您說說自己的故事么？”

    “說吧?！?/br>
    “謝謝?！惫媚镉殖倚α讼?，開始講述。

    173.

    “我13歲的時候，在雜志上看到一張照片，那是一輛黑色的機車，一個男人靠著它，他們背后是連綿的淺藍山脈?！?/br>
    “當時我就覺得哇！好帥??！我也想有一輛機車?！?/br>
    “一輛屬于我、我自己的機車?！?/br>
    我偏過頭看她，就發現在提到機車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在閃閃發光。

    174.

    “最開始，父母不同意我學機車，他們認為女孩子學這個太危險了?！?/br>
    “但是他們沒扭過我?！惫媚锏靡庖恍?，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我爸說，可以先送我學一點理論知識以及機車維修，如果18歲的時候我還喜歡，他就給我買?！?/br>
    “從13歲到18歲，我堅持住了，成年禮那天，我收到了屬于自己的機車?！?/br>
    “其實一直有人告訴我，女孩子不應該學機車，但我沒理他們?！?/br>
    “我喜歡機車，和我是男是女有什么關系？”

    說到這，姑娘停頓了一下。

    “這次出車禍，是因為昨天剛下了雨，路有點滑，我卻沒放在心上……”

    “我死了是因為我學藝不精、狂妄自大……和我是個女孩卻跑去學機車有什么關系？！”

    175.

    姑娘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我。

    我卻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

    176.

    等走到孟婆那里，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孟婆遞給她一碗綠瑩瑩的湯，笑的很是溫和，“喝了這湯，就上路吧?！?/br>
    177.

    不得不說孟婆的工作臺詞和我的一樣糟糕：）

    178.

    姑娘接過碗，沖著孟婆笑了笑，“謝謝?！?/br>
    她突然扭過頭看著奈何橋下粼粼的水波，大吼一聲，“我下輩子不想再當女孩了！”

    她端著碗一飲而盡，縱身跳進了輪回道。

    179.

    “噗通——”

    180.

    我突然想喝酒。

    181.

    于是我抓住厲臨川，對他說：“走吧，陪我回去喝酒?！?/br>
    182.

    其實我酒量很好的，最輝煌的時候曾經喝倒了牛頭馬面外加判官，如果不是閻王見事不好溜的快，我能把他也喝倒。

    但也許是今天心情不好，才喝了沒幾壇，我就覺得頭有點暈了。

    酒后吐真言這句話，不但適用于人，也適用于鬼。

    183.

    反正我看著厲臨川冷淡的眸子，就突然特別有傾訴欲。

    184.

    “你說，都2207年了，人類為什么還會覺得，有些事女人能做，而有些事，女人不能做？”

    我又喝干了一壇酒，嗤笑出聲，“幾百年過去了，人類還真是沒點長進?！?/br>
    “可笑的很?！?/br>
    185.

    平時我可以忍受厲臨川的沉默，但今天我突然想聽聽他的看法，于是我直勾勾的看著他，刻意壓低了聲線，“機車、紋身、抽煙……你也認為女人不該做這些么？”

    “還是說這世上男女的喜好，應該是定好的？一絲一毫都出格不得？”

    “不，”他沖我搖了搖頭，“沒什么應該或者不應該的，順心就好?！?/br>
    186.

    那天晚上厲臨川說了很多，但我都沒聽清楚，我只是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唇，突然想咬上去。

    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