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從煦不在意紋身師的話:“怎么紋?” 紋身師:“弄一個圖案,每年的那個點,順著圖案的輪廓紋?!?/br> 從煦:“有道理?!?/br> 如今,上臂靠肩膀的那個紋身,包括從煦記得的那個小黑點,以及可能會有的從煦不記得的其他小點,全部沒了,只在肩膀內側留下一個不規則的深淺不一的疤。 而這一切,在最初醒來的那個晚上,洗澡的時候,從煦就發現了。 只是當時的記憶還鮮活的停留在大四,潛意識里接受的想法僅僅只是紋身沒了,沒有和陸慎非牽上關系,也沒有主動去深想。 直到后來,他觀察著陸慎非,觀察著身邊人,察覺出了種種異樣。 再后來,顏諾來了。 蜂蜜、紅茶、加果干,他不喝白水。 很顯然,陸慎非根本不知道,也沒有否認反駁。 一個親密無間的愛人、婚姻中的伴侶,怎么可能不清楚這些?除非…… 除非,他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了。 陸慎非不了解他現在的生活習慣。 其實遠不止這些,還有一個最明顯的破綻,就是探視的親友里,沒有陸慎非的家人。 要知道他和陸慎非初中就是同學,來自同一個地方,他在老家出車禍,他又是陸慎非的愛人,陸家的親友怎么可能不來看看? 但一個都沒有。 包括他爸媽和陸慎非相處時的不自然,魯達達的欲言又止,顏諾對陸慎非不自覺間表露出的警惕、忌憚。 以及,陸慎非過分的沉默,人陪著守著,卻絕口不提過去,不試圖幫他回憶點什么,也不聊以后,不說出院之后要怎么樣。 太多太多了,從煦根本不用深挖,種種跡象就在他眼前一一展示,指向了同一個結果:他和陸慎非,早分開了。 如今,離婚證就在手里。 好像塵埃落定似的,從煦迎來了屬于自己真正的結局。 他把離婚證拿起來,被魯達達一把按了回去:“你……” 從煦抬眼,看看他,淡定的:“還想瞞?” 魯達達放開了手,又緊張地盯著從煦:“你?你沒事吧?!?/br> 從煦拿起離婚證,翻開看了一眼,合上,隨手放到桌上,繼續看著抽屜里:“能有什么事?!?/br> 魯達達有點不信,蹲下,抬眼去看坐在椅子里的從煦:“你真的……” 從煦伸手進抽屜,翻了翻,打斷他:“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呆會兒?!?/br> 魯達達還蹲著:“你要是難受……” 從煦翻抽屜的手停下,抬眼,依舊淡定:“我現在應該來不及難受,擔保人難受了,你怎么辦?” 魯達達差點一屁股坐地上,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從煦:“大哥,我有眼睛,也有腦子?!?/br> 費鵬程損的那話,什么“又要擔保人給他墊資了”,無緣無故,提什么擔保人?除非擔保人就在病房現場,除了他,還能是誰? 從煦再次道:“你先出去?!?/br> 魯達達慢慢起身,盯著他的臉,一邊覺得這樣干練利落又淡定的從煦太陌生了,一邊又覺得這樣挺酷的,問:“你真沒事?” 從煦:“沒事?!彼终f了一遍,第三遍:“出去?!?/br> 魯達達麻溜地往外走。 從煦叫住他:“先別吭聲?!眲e說他已經看到了離婚證。 魯達達了悟。 房門一合,從煦終于有了單獨呆著的時間。 他把第二層抽屜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離婚證、失效的結婚證,三只戒指,一個塑料文件盒,一張銀行卡,一本房產證。 銀行卡是張黑卡,不是從煦的,卡面上是陸慎非的名字。 房本上也沒有從煦,產權所有人是陸慎非,印著的地址,是從煦記憶里的陸慎非聲稱租的那套房子,也就是他們的婚房。 至于那三只戒指:一對有些老舊的銀戒,是大三的時候,他和陸慎非買的情侶戒指,直到大四,他們都戴著。 另外一只鉑金戒指,從煦拿起來,套進了無名指,剛剛好。 如果沒有猜錯,這就是婚戒。 從煦沉默地看著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心底毫無起伏。 不光戒指,結婚證、離婚證、銀行卡、房本,所有與他與陸慎非、與這場婚姻有關的證明,一時間竟然都無法令他有所感觸。 他即沒有因為離婚覺得難受,也沒有因為以21歲的記憶在27歲這年迎來這樣的結局而感到觸動。 很奇妙的,異常平靜。 他只是有點感慨,原來這就是他和陸慎非的結局。 原來這世上的感情,真的如那個紋身師所說,保質期很短,難以長久。 原來自己的27歲,是這樣的。 從煦靠在椅子里,慢慢轉出了無名指上的戒指,放回抽屜角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塑料文件盒,還有那繞著繩子的牛皮紙袋上。 他沒有動,似有所感地盯著,有種直覺:他忘記的,應該不止離婚這一件。 文件盒打開,里面竟是一大摞的合同。 日期最早的一份合同,從煦有印象,是他在劍虹寫的第一本書的簽約合同。 甲方:從煦 筆名:x.u 乙方:劍虹書網 合同顯然是按照簽約日期一份一份排好的,因為前幾份簽約合同,從煦有印象,都是他大學期間寫的,當時的筆名,就叫x.u。 直到五年前的一份合約,筆名改成了:敘幕。 之后的所有合約,從煦在合同上筆名都是敘幕,一份又一份,一本又一本:和網站的簽約合同,授權劍虹代為簽訂各項版權的代理合同。 這些合同的最后,是一頁a4紙,上面用表格詳細地統計了這些年發布的所有小說,以及各種版權,國內外出版、有聲、廣播劇、主題曲、周邊、動漫動畫、舞臺劇、影視等,的簽訂情況。 從煦拿著表格和合同一一對照,所有的合約都能對上,除了統計表格里的最后一本小說《無路可退》。 表格上,從煦自己的筆跡,寫著《無路可退》影視版權已授,打了一個勾,后面授權的公司,標注著四個字:鹿橙文化。 可塑料文件盒里,沒有這份授權劍虹代為簽約影視合約的合同,也沒有《無路可退》的網站簽約合同。 從煦的目光落向了最后那份扎著繩子的牛皮紙袋。 紙袋和手機、錢包一起,是當時車禍現場遺落的物品,被從爸從媽拿回來了。 手機、錢包都能擦干凈,紙袋卻沒辦法,上面不但有一點破損的劃痕,還有星星點點的一些血跡,血早就干了,斑駁在牛皮紙上,像灑開的紅墨。 從煦繞開扎口的繩線,取出了里面的東西,果不其然,是那兩份合同。 一份是《無路可退》的網站簽約合同。 另外一份授權劍虹簽影視的合同上,最后一頁,左下角簽名處,乙方空著,沒有日期沒有公章,甲方處,是從煦的親筆簽名,日期,三周前。 三周前,正是車禍的那一天。 從煦靠著椅背,一手授權書,一手表格,看看合同上的那個日期,看著表格上的“鹿橙”。 桌上,結婚證、離婚證、銀行卡、產證、占血的文件袋,依次排開。 這一瞬間,從煦心底最真實的感受涌動而來—— 沒有難受,不覺得痛苦。 因為21歲的記憶殘留下來的對陸慎非的最后那點感覺,煙消云散。 只余對真相的了解,和獲悉一切后的平靜。 從煦在桌前靜坐了一會兒,很快回神,把合同文件收起來,東西放回。 鎖好抽屜,從煦起身,走出去。 客廳里,從媽在和顏諾說話,魯達達獨自坐在沙發上,打著游戲,耳聽八方,聽到從煦出來,立刻瞪眼抬頭。 從煦神色如常,問:“還有兩個呢?” 鄰居們都散了,大門沒關、掩著,從媽往門口看了一眼:“小陸和小費在外面聊工作吧?!?/br> 從煦往門口走。 魯達達一見,立刻起身,從煦轉頭瞥他一眼,魯達達拿著手機定在原地,緊張地盯著從煦:“你……?” 從煦臉上沒有一點異樣:“你坐?!闭f完換了鞋,推門出去。 出去前,他還轉頭看了眼沙發上的顏諾:“幫我倒杯水?!?/br> 顏諾愣愣的:“哦,好?!?/br> 消防樓道里,費鵬程還在勸,只是換了思路,覺得陸慎非實在放不下手,索性趁著失憶,趁著現在的從煦對他還有舊情,捅破真相后再把人追回來好了。 這世上一堆人離婚再復婚,又沒什么稀奇的。 不過這一次,費鵬程覺得陸慎非該吸取從前的教訓:“可別再讓他蹲家了,找點事給他做吧?!辟嵍噘嵣贌o所謂,別閑著作天作地就行。 費鵬程提議:“或者干脆公司里給他安排個職務?” 陸慎非沒有表示,也沒回應。 忽然消防門一開一合,從煦出現在樓道里,邊往下走邊道:“那我是不是也該弄個什么副總做做?” 費鵬程:“……” 從煦邊下樓邊看著費鵬程:“不行?” 費鵬程扯了扯嘴角,想笑沒笑好,變成了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