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閱讀_323
賀蘭金英感謝岑煅的那筆錢銀。雖然陳霜說買馬的主意是賀蘭砜出的,買鐵的生意是岑煅提出來的,但賀蘭金英猜測,兩個法子都是靳岄手筆。因而從岑煅口中得知竟是賀蘭砜提出了兩個方案,他不禁大為吃驚,連連抬頭去看自己弟弟。 賀蘭砜自然是成長了的。他和賀蘭金英差不多高大,一身亮甲,儼然已是大瑀西北軍中頗受重視的異族校尉。雖然在發式上仍保留北戎風格,但行動舉止已經漸漸同大瑀士兵差不多,說話的口吻也令賀蘭金英感到陌生。 “大哥,怎么了?”意識到賀蘭金英注視自己,賀蘭砜忙走近詢問。 賀蘭金英笑著搖搖頭。他的弟弟長大了,在離開自己、離開馳望原之后,這一年中他經歷過什么,懂得了什么,賀蘭金英要就著烈酒,仔仔細細地探問。 洗塵宴結束后,賀蘭金英主動提出想看一看白雀關的戰況。他曾在白雀關活動過,對地形地貌十分熟悉,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喜將軍排兵布陣的風格,提出了許多建議。遠桑原本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但見眾人聊得熱烈,便也湊過去細細地看。她盯著那地圖,又回頭看沙盤,一言不發,默默記憶。 討論中,靳岄察覺賀蘭金英的目光常常會停留在自己身上。 夜深了,賀蘭砜帶賀蘭金英到軍部的廂房去就寢。趁著賀蘭砜鋪床擦桌的功夫,賀蘭金英低聲對身邊的靳岄說:“對不住?!?/br> 兩人站在澄澈月色中,一時相對無言。今夜元宵,軍部外偶爾傳來一些歡笑之聲,士兵挑著飛星燈打鬧玩樂,愈發襯得此間寂靜。靳岄久久不發一言,賀蘭砜又說:“你去看過你阿爸了么?” “多謝賀蘭將軍?!苯鶎榛卮?,“爹爹得你收殮,保全尸身,子望十分感激?!?/br> “上了戰場,各有其主,各有所求?!辟R蘭金英望著飄揚細雪的天空和從濃云中露出光華的圓月,“我此生最大遺憾,是不能與靳明照將軍在沙場上堂堂正正地比一回。你若怪我,也是自然。你若惱我恨我,盡管沖我來。砜兒一顆心全放在你身上,他說你是他的勒瑪,這對高辛人是不得了的誓言。他會為勒瑪而生,為勒瑪而死?!?/br> 靳岄這才轉頭看他:“我不能原諒你,但我也已經不打算恨你?!?/br> 賀蘭金英露出探問神情。 “其一,我理解你的選擇。你當時是北戎的士兵,一心想當上北戎將軍,讓賀蘭砜和卓卓能夠免受屈辱,能在渾答兒和虎將軍面前揚眉吐氣。你若身為北戎士兵,卻去幫助大瑀,這才是怪事?!苯鶎槁?,“其二,你是賀蘭砜的大哥。我若恨你,他不好過?!?/br> 賀蘭金英靜靜聽著,良久才應道:“多謝?!?/br> 和賀蘭砜回去路上,靳岄心里想著白雀關的事情,一言不發。賀蘭砜以為是賀蘭金英和他說了些什么,問道:“莫非大哥不罵我,反倒說你不對?” 靳岄:“……你們兄弟倆在各自心里究竟都是什么樣???” 他跟賀蘭砜說陳霜所聽所聞,得知大哥認為自己只夠資格做靳岄隨從或馬夫,賀蘭砜點頭大笑,但聽見卓卓一路追尋不得,在雪原上放聲大哭,他沉默了很久。 “解決了這兒的事情之后,我們去找卓卓吧?!苯鶎檎f,“她若是想到大瑀來玩兒,我們就把她帶過來好生照顧?!?/br> 賀蘭砜心中難過消去幾分,攬著靳岄的腰:“大哥真的沒跟你說什么不好聽的話?” “……他贊了我一句?!苯鶎樾Φ?,“他說,當日在燁臺初見小將軍,實在沒料到你會跟砜兒有這般牽扯,我雖然不習慣也不喜歡,但砜兒中意,我便由他去?,F在砜兒有這般本事,結交這么多朋友,可見你也還算不錯?!?/br> 賀蘭砜怒道:“只是不錯?”他低頭吻靳岄,補充說:“你分明是天底下第一好的人?!?/br> 兩人小聲說了兩句話,在雪停的深夜里往家中走去。靳云英離開封狐城之后,她的家便無人打理。岑煅命人清理干凈,讓賀蘭砜和靳岄住下。此時路上安靜,只有遙遠的街巷深處偶爾傳來炮仗炸裂之聲,是還留在封狐的小孩兒們趁夜玩鬧。賀蘭砜勾著靳岄手指,看見云層散凈的天空中有三兩盞天燈。此時風也小了,天燈穩穩往天頂升去,黑夜中仿佛閃動的星辰,與明月同爭此夜光輝。 “前幾日前門賣布的王二娶老婆,說什么緣定三生。漢人的命也是算定的么?”賀蘭砜問。 “大瑀人緣定三生,馳望原的人信天神,能算出前后十輩子的命運,還是你們厲害些?!苯鶎樾Φ?。 賀蘭砜:“咱們也緣定三生吧?!?/br> 靳岄想了想,提醒他:“賀蘭砜,你下一世是鷹,再下一世是魚,我若生生世世都是人,怎么緣定三生?” 這問題把賀蘭砜難倒了。靳岄見他皺眉苦思,樂得不住晃他的手:“怎么辦?怎么辦?” 賀蘭砜一把攥緊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懷中,認真道:“我是鷹,你便捉了我,關在籠子里。我是魚,你便撈起我,養在池塘里。我也不要什么闊大天地了,再不濟,你吃了我也可以。你我骨與骨相連,血與血相融,再有十輩子,我也不能離開你?!?/br> 靳岄睜大了黑眼睛,耳中嗡嗡直響。他捏賀蘭砜的臉,十分用力,扯得賀蘭砜微微皺眉?!吧底印彼托?,胸膛能感受到賀蘭砜左胸臟器跳動的急促頻率。他的高辛邪狼,他的賀蘭砜,袒露心聲時總有股不管不顧、甚至不死不休的執著。靳岄何曾從什么人口中聽過這些話?他是賀蘭砜唯一的月亮,有一個骨血相融的承諾,在此夜月色中刻入魂魄。 寂靜長街中,他倆發狠地擁抱親吻。貼地而過的風吹卷起積雪,翻滾迷亂。 第二日清晨,還未到起床時刻賀蘭砜便聽見細微動靜。他閉著眼睛攬了攬被中靳岄,忽然又聽見一絲怪聲,像是很輕的笑。 他一下睜大眼睛從床上彈起,先把靳岄護在懷中,隨即咬牙切齒:“岳蓮樓?。?!” 房中小桌旁坐著一個人,一邊喝著冷茶一邊露出壞笑,已經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岳蓮樓向來穿堂入室如入無人之境。他被賀蘭砜趕出臥房,跌進院中積雪里,干脆躺在雪中長聲大笑。靳岄匆匆披上狐裘跑到門外拉起他:“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痹郎彉侵钢鴫︻^,“還有倆人呢?!?/br> 順著他手指看去,章漠靜靜背手而立,阮不奇手里拿個餅子,正在大口地吃。 靳岄:“……”他一張白臉霎時漲紅,一松手又把岳蓮樓摔進了雪地里。 明夜堂堂主帶著陰陽二狩,于這一日清晨時分抵達封狐城。彼時城門剛開,三人進城后先去了分堂,打聽到賀蘭砜和靳岄所在之處,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