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靳岄驟然說破，賀蘭砜有一種粗糙但持續長久的傷心。他救過靳岄一次，他以為靳岄和別的那些人應當是不一樣的。

    有人敲了敲樹干，樹頂簌簌落下一片雪：“賀蘭砜?！?/br>
    許久不見有人回答，賀蘭金英在樹下笑了：“和你的小奴隸吵架了？”

    賀蘭砜探出腦袋：“你來做什么？”

    “來給你出主意?！辟R蘭金英笑道，“他若讓你生氣，你就讓他去干苦活，若還生氣，就把他給了渾答兒。我看渾答兒可是很喜歡他……”

    賀蘭砜靜靜看他亂說話，眉目間是明確的拒絕。

    賀蘭金英說夠了也就停了，手中馬鞭輕輕敲擊樹干，仰頭看自己弟弟。

    “我知道你不舍得?！彼f，“他是你的朋友?！?/br>
    賀蘭砜終于開口：“他不是?！?/br>
    “只有朋友才會為這種事情生氣?！?/br>
    賀蘭砜一下坐直：“你偷聽我們說話！”

    “只是恰巧路過。我提醒過你，大瑀人想法古怪，人人金貴，靳岄從沒把你當成朋友?！辟R蘭金英說，“但他罵你，便是他不對，我剛揍了他一頓?！?/br>
    賀蘭砜一驚：“他病剛好！”

    賀蘭金英：“還剩半口氣，去看看？”

    賀蘭砜連忙下了樹，騎上賀蘭金英的馬往回走。

    自從當了百夫長、搬進新氈帳，兄弟倆都有了牛馬，卓卓從靳岄那里學到了一個詞，天天自稱“大戶人家”。賀蘭金英想問賀蘭砜喜不喜歡那匹黑色高辛馬，但賀蘭砜一直心不在焉。

    “大哥，我們是哪兒的人？”

    賀蘭金英沒有半分猶豫：“高辛人?！?/br>
    “……但我們阿媽是漢人?！?/br>
    “所以我們也是漢人?！辟R蘭金英隨口應。

    “這怎么行？”

    “為何不行？”賀蘭金英笑了，“馳望原上有哪位天神規定，一個人僅能歸屬一片土地？百年之前這兒沒有北戎，百年之后天底下也沒了大瑀?，F在你我身在馳望原，你甚至可以說你是馳望原的人?！?/br>
    賀蘭砜心頭忽地一松：“馳望原的人？”

    “對！”賀蘭金英夾緊馬腹，馬兒在雪原上奔跑起來，他攬著身前的弟弟，“我們有馬，有一雙腿，我們可以去天底下任何一處地方，想成為哪兒的人，就往哪兒去！”

    賀蘭砜被他感染，在馬上大聲呼嘯，滿心暢快。賀蘭金英策馬繞著小松林奔了幾圈才松開韁繩，任由馬兒慢慢走回燁臺。

    “你真想跟質子交朋友，送奴隸送兔子都不行?！辟R蘭金英忽然說，“何不跟他學漢文？”

    賀蘭砜看向賀蘭金英被陽光照亮的半張英俊臉龐：“我會說漢話?！?/br>
    “但你不會寫?！辟R蘭金英揉揉他頭發，賀蘭砜發色比他深，只有在強烈日光中才泛出幾分濃金光澤，“你連他名字也不懂寫?！?/br>
    賀蘭砜低頭了。

    “學寫漢文，學些漢人的習俗……”賀蘭金英狀似無意，輕輕一提，“問問他大瑀的事情，靳家是什么樣子，梁京街道什么模樣，皇宮在何處……干脆讓他給你畫個梁京地圖，畫著畫著，就聊起來了?！?/br>
    ***

    賀蘭金英當然并沒有揍靳岄。賀蘭砜一陣風似的沖進奴隸帳子，看到靳岄正給那少女擦臉。他只看一眼，愣了片刻，轉頭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靳岄：“……？”

    來去太快，靳岄甚至沒來得及和他說上一句道歉的話。

    他已仔細擦凈少女的手腳臉龐，總覺得她與靳府隔壁方尚書的小女兒有幾分神似。

    “……他們沒欺負你吧？”靳岄問。

    少女搖搖頭。

    “你叫什么名字？”靳岄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