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不用,讓嫂子陪你吧?!鼻G羨拒絕,整理了下裙擺,很快走至外邊,反手關上門。 這一層是vip特區,一共就三間病房,隱私性極佳。 來時靜謐無聲,這會兒荊羨等電梯時,沿著走道的這一間卻傳來激烈爭吵,聽聲音像是父女。 空蕩回廊里,女孩的嗓音高亢而尖銳:“我用不著你管,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以后我們還會念同一所大學!” “老子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蠢東西!”男人氣急,顧不得場合:“那小混混能考什么大學?人家就跟你玩玩,你一個千金大小姐,上趕著倒貼,你不要臉我還要臉?!?/br> 女孩歇斯底里:“行啊,那你跟我斷絕父女關系,這樣就不會丟你的臉!” 電梯門開,巴掌聲瞬間響起。 荊羨覺得這劇情挺雷同,無非是當年荊焱代替了那位父親的角色,她摁著開門鍵,有些無奈地笑笑。 正欲下樓,又傳來男人的一聲長嘆: “你不要一時頭腦發熱……” 門再度合上,后半句話聽不清了。 荊羨怔住,她看著光可鑒人的轎廂,上頭映出來的姑娘神思恍惚。她走上前一步,面對面盯著里頭的自己,重復了遍男人的話:“一時頭腦發熱?” 她的眉頭愈擰愈緊,大腦中的記憶碎片翻飛,似乎有什么過往的細節,被她遺忘在了深處。 可是想不起來。 荊羨糾結許久,放棄了。 回家后,她抱著那只毛茸茸的胖兔子,在飄窗上看了會兒書,沒一會,眼皮變得沉重,她沒抵抗,跟著睡意陷入到黑暗中。 大概是偶然遇見那對父女的緣由。 夢里,她又回到了高三最不愿面對的時刻。 那時她剛住院,知道容淮不告而別后,整個人都很煩躁。 她每一秒都想從這個牢籠似的病房里逃出去,拔過針管,摔過飯盒,甚至對著無辜的醫護人員發火。 荊焱每日放學都來,晚上也不回家,就睡在隔壁小套房的看護間。得知她苦吞早戀惡果咎由自取后,就不怎么同她說話,只冷眼瞧著她耍性子。 她撥過無數電話無果后,精神逐漸崩潰。 有一天周末,荊焱沒出現,她抽了五管血,肺炎帶來的咳嗽和熱度叫她苦不堪言?;秀遍g,樓道有腳步由遠及近,繼而停在病房口。 遲遲未有動靜。 她燒得迷迷糊糊,側身躺著,蜷成一團,卻還是滿懷希冀地盯著那道門,低念著容淮的名字。 可惜奇跡并未出現。 荊焱冷著臉步入,向來從容不迫的十九中校草像是被誰氣得不輕,咬牙切齒:“自甘墮落也有個度,你以為自己在演苦情戲?” 荊羨正憋著火,強忍著不適坐起來,“關你屁事?” 荊焱嗤笑:“你以為是愛情?很高尚很偉大對不對?!彼ブ募绨?,冷聲:“你知道他家里的情況嗎?一個下三濫的窮小子,飯都吃不飽,你能跟他走多遠?” 荊羨渾身發抖,她讓他住口,可他卻不肯放過她。 “你房間的鮮花是空運的,吃的東西專門有廚師為你烹調。度假的酒店每天花五位數,隨口說一句好看的裙子能抵普通人家一年生活費?!?/br> “我現在問你,你能放下這一切去跟姓容的小子住危房,吃泡面嗎?” “荊羨,麻煩你成熟點?!?/br> “你根本沒考慮過未來,你就是一時腦熱?!?/br> 荊羨沒料到她惜字如金的哥哥會用這樣的長篇大論來羞辱她的感情。她其實早考慮過這些,也有一萬種理由去反駁他。 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從未出現過,這殘忍的現實,直接消融了她辯解的欲望。 “隨便你怎么說?!彼嫔险眍^,躲入自己的世界。 隔著被子,那病房外的腳步聲仿佛逐漸遠去。 墻上時針嘀嗒嘀嗒。 先是固定頻率,而后逐漸加速,一圈圈瘋狂轉動,快到看不清影子。 荊羨被吵得心煩意亂,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 身子很輕盈,高燒不知何時遠去,視野也比往日清晰。她有些詫異地低頭,腳上是三點五寸的高跟鞋,走兩步,招待所的木質地板嘎吱作響。 說來奇怪,她并不慌張,好像早知道這是八年后的某一天。 角落里有個頎長的身形,蟄伏在黑暗里,瞧不清面容。她有些忐忑,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良久,屋外的狂風暴雨竄入,周遭景物開始模糊,時空扭曲,色彩抽離,預示著這場夢的終結。 她終于聽到了他的聲音:“你的喜歡,只是一時腦熱嗎?” …… 荊羨猛然驚醒。 丑兔子已經從飄窗滾落,她急促地呼吸,分不清是激動亦或是驚駭。 但她沒有時間再浪費。 荊羨拿過車鑰匙,重回了私人醫院。她連睡衣都沒換掉,頂著諸多打探的眼光,在走道上狂奔。 病房的門緊閉,有談論公事的聲響,夾著混雜的音頻,像是在開什么遠程會議。 她不管不顧,粗魯地拍門:“荊焱!” 里頭安靜些許,繼而是男人無奈的嗓:“先散會?!?/br> 須臾,西裝革履的精英們魚貫而出,路過她時,都是一愣,隨即尷尬地打個招呼,裝作若無無事的模樣,前后離去。 荊羨直接沖進去,合上他的筆電,“我有事問你?!?/br> 荊焱面色不虞,強壓著不快,淡聲:“我以為你26了,不會那么沒分寸?!?/br> 荊羨深吸了口氣:“他來過,對嗎?” 荊焱怔住。 荊羨忍著顫意,沒再用疑問句,轉而陳述,一字一頓:“八年前,他明明來看過我的?!彼劭舭l紅,指尖幾乎掐到rou里,“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荊焱笑了笑,事到如今,再否認也無意義。 “你不該和那樣的人糾纏在一起?!?/br> 這些年,荊焱從未對當時的故意隱瞞而后悔,他也不認為自己做錯,即便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做同樣的選擇。 他們荊家的掌上明珠,他這輩子發誓要永遠護她周全的雙生meimei,絕無可能委身給一個母親濫交父親病死自己游離在黑市拳場的亡命之徒。 就算她會永遠地記恨他,那也無所謂。 荊焱看著眼前略帶狼狽的姑娘,抬手輕撫她的長發:“憂憂,你要什么青年才俊,哥哥都會安排?!?/br> “更何況,姓容的小子對你也不過如此,聽了那段似是而非的話,不也放棄了嗎?” 荊羨甩開他的手:“他沒有?!?/br> 荊焱:“什么?” 荊羨淚水盈眶,擠出字眼:“他沒有放棄?!彼难蹨I終于大顆落下,哽咽:“他從沒有一天放棄過我?!?/br> 她愛的少年。 滿身傷痕躺在那間黑暗的小屋里。 也未曾忘記過她。 忍著無盡的孤寂和痛楚。 用刀刻下一筆一劃的字眼。 盼著與她重聚的日子。 怕傷害到她。 所以背負著陰暗的真相。 忍受著她毫無顧忌的絕情話語。 即便今時今日。 他仍在等著她。 荊羨胡亂抹著眼淚,步履堅定地朝外走:“我這輩子只會和他在一塊?!?/br> 她想。 她不能再讓他失望了。 她也不能繼續混賬。 假裝自己不再愛他。 夜晚十一點,荊羨帶著護照,奔赴機場,候機時,她讓徐瀟將李晉的聯絡方式發給自己。電話接通后,李晉什么都沒多問,只是把容淮下榻的酒店和房間號告知她。 長途航班,整個飛機的乘客都在沉睡,惟有她看著機翼上的信號燈發愣。 她突然想到上一回來瑞士的經歷。 她拖著行李箱,在大學城找了半天,一直滿懷著希望。 卻在見到沐南兮的瞬間。 就選擇放棄。 如果當時她能多一點耐心。 如果她能等到他從實驗室回來。 他們是否就不會蹉跎八年? 荊羨喝了口水,吞下喉間的苦澀。她看著玻璃映出的倒影,努力對著自己勾起唇。 還好。 還來得及。 瑞士時間夜晚八點,她再度踏上這片土地,心境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