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陸云崢心痛如絞,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蹲到了她跟前,伸手將她的淚一點一點擦干, “對不起衡姐兒,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說的是真話不是假話,我沒有騙你,但是我是個男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就得擔當!” 他眼眶酸紅,咬著牙字字鏗鏘, “邊關那么多百姓,我們不能置他們生死于不顧,我既然立在廟堂上,就該以天下為己任,倘若我真的不去,我才是個懦夫,我們陸家從來沒有貪生怕死之輩?!?/br> 裴玉衡其實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她其實不是怕死,而是舍不得他而已。 舍不得他在邊關風餐露宿,她卻在這里錦繡高粱。 舍不得他在面臨危險時,她躺在這里毫然不知。 裴玉衡哭著笑了,站起身來,帶著幾分冷冽, “好,我知道,我攔不住你,那你去吧,四方閣的人手都交給你,那是我費盡心思打造出來的一條線路,他們運貨極快而且特別妥當,你們需要物資可以找他們來運輸,那些人都交給你調度?!?/br> 裴玉衡將自己貼身的印信交給他,陸云崢定定注視著她沒有吭聲。 他從她眼底看到了決絕, “但是,”裴玉衡笑著開口,淚水在風中凌亂,“我不會原諒你,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選擇黎民百姓,你選擇了抱負,我能理解,我也佩服,但我沒有辦法接受,對不起!” 裴玉衡把包裹塞給他,轉身進了大門,把門一關,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她看到大夫人和老太太相互攙扶著,含淚站在廊下。 裴玉衡哭著越過所有人,沖回了后院。 這邊陸云崢對著大門拜了三拜,隨即眉峰一厲,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馬蹄聲隔著許遠傳到了天衡苑。 裴玉衡回到書房,看著自己兒子坐在小案后寫字,他的模樣像極了陸云崢,她就這么望著他發呆。 過了一會,門口傳來腳步聲,裴玉衡抬著紅腫的眸子看過去,見大夫人走了進來。 大夫人坐在裴玉衡對面,二人都靜靜地望著小陽兒寫字。 小陽兒寫的極為認真,絲毫不受影響。 大夫人唇角含笑,神色溫和, “崢兒一直都在怪我,怪我對不住他爹爹,這一點我從來不解釋,也不反駁,因為我確實對不住他,我當年總怪他壞了我的姻緣?!?/br> 裴玉衡沒料到大夫人突然提起這事,不由怔怔望著她, 大夫人神色漸漸凄然,“可那么多年過去,直到他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早已經是我生命當中的一部分,沒了他,我也沒了寄托,而之前那個人,其實只是鏡花雪月而已,可有可無??晌乙庾R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只剩下了一個時辰……” 大夫人說到這里,已經淚流滿面,哽咽道:“我們夫妻二十載,我們只有那最后一個時辰是相濡以沫的,他去的時候其實是高興的,他拉著我的手,還笑著給我唱了歌兒…..” 大夫人泣不成聲,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她手背上,她都顧不上擦, “但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崢兒,因為我不配,我知道他恨我,就讓他恨我吧,就當是我對自己的懲罰,我做錯了事,我就該承擔責任,我那個時候蠢到差點害了他,我不配做他的母親…..” 裴玉衡略略吃驚,還是她第一次聽大夫人說自己的心事,竟是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大夫人擦干眼淚,抬眸看她,“衡姐兒,你覺得我對陽兒怎么樣?” 裴玉衡聞言一愣,回想起自從孩子出生之后,大夫人的一舉一動,平心而論,大夫人對這個孫兒特別好,比對陸云崢,陸云襄姐妹好多了,她甚至會親自做一些衣裳鞋子給他,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溫柔。 她點了點頭,沙啞道,“您很好?!?/br> 大夫人笑了,“那如果你不在府中的時候,你放不放心把他交給我? 裴玉衡沉默了一下,隨后點頭,“我放心?!?/br> 大夫人由衷笑了,仿佛松了一口氣般,也變得越發和顏悅色,“謝謝你,”目光不由看向小陽兒, “其實這個小家伙跟崢兒小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我看到他,就想到崢兒小時候,我那個時候太愚蠢了,從來沒有盡過一點當母親的責任,所以我特別對不起他, 我看到陽兒,就特別想彌補我當年的過錯,我對他的心情既是祖母也是母親,所以我對他的愛一點都不比你少,甚至可能還會比你多?!?/br> 裴玉衡恍然點頭。 大夫人轉而看向裴玉衡,神色極為認真,“衡姐兒,我剛剛聽到你們在外面說的話,我看到你們夫妻分離,心里特別難受,我生怕你們倆重蹈當年我跟他爹爹的覆轍?!?/br> “衡姐兒,你在江南的時候曾經出過海,還帶著那么多人創建了兩條商路,當初你下筆如有神,能進科舉考堂,你比所有姑娘都厲害,你不輸男兒,你不應該被這后宅束縛了你的天地……” 裴玉衡聽到這里,漸漸有些迷糊,對上大夫人溫柔的神情,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何不放心的把孩子交給我,你跟著他去,與他并肩作戰呢?” 裴玉衡神情瞬間僵住,“母親…”她的心怦怦直跳, 也僅僅是一瞬間,她立馬做出了決斷,斬釘截鐵道,“好,就聽您的!” 心底那一股悸動終于沖破藩籬, 原來在她心里,陸云崢終究是比孩子重要。 她下了塌來,吸著鼻子,抱起渾然不覺的陸醇陽,狠狠親了幾口,含淚道, “陽兒,在家里聽祖母的話,娘跟爹爹去了,娘跟爹爹去打壞人,打贏了就回來了….” 裴玉衡是個果決的人,迅速叫來各處人手,做出一番調度后,親自背著包袱騎馬去追陸云崢。 大軍整結完畢,于午時準時祭旗發兵。 陸云崢穿了一身鎧甲,騎著馬站在高高的山頭上,看著一路將士整齊劃一朝西進發, 太陽西斜,他最后望了一眼城墻,那里旌旗蔽空,百姓載道歡送,他閉了閉眼,隨后準備出發。 可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駕”聲撞入他的耳簾,他扭頭一瞧,正見一穿著黑色勁衫的女子朝他疾馳而來。 他眼底涌上一股欣喜。 那人兒騎著馬從他跟前掠過,朝他露出一個颯爽的笑容, “陸云崢,來追我呀!” “好!” 陸云崢立夾馬肚,追隨那嬌人兒而去, 嘹亮的軍號在天際回響,一黑一白的馬兒消失在斜陽盡頭。 年少的肆意風華已經不在,他們都成了守護萬家燈火的逆行人! (正文完) 第59章 邊塞的夏日, 早晚溫差極大,陸云崢巡完營回來,拿著一件披衫入帳, 給裴玉衡披上。 裴玉衡坐在案后畫畫,畫的正是邊塞的烽火連天, 比以往細膩的畫風,這一次顯得格外粗獷大氣。 畫還沒完,陸云崢給她披好衣裳后坐在她身旁看文書。 這是他抵達邊塞的第三個月, 正是酷暑時節。 他的到來, 對于邊境的將士們來說,一言難盡。 讓他做三軍主帥?憑什么? 邊關可不是京城, 沒有真本事誰也別想服眾,不服眾, 就沒辦法指揮。 陸云崢才二十出頭, 又是世家子弟出身,長得又是如此相貌堂堂,在飽經風霜的將士們眼里,他就是個紙上談兵的繡花枕頭。 將士們對他任三軍主帥,自然是不服氣的。 但卻沒人提出異議,甚至每次陸云崢出去巡營,將士們對他表現出來的不是鄙夷嘲諷,反而是滿滿的同情。 被巴哈國王點名逼到了前線,年紀輕輕,本來是大好前途,已經入了政事堂,當宰相指日可待,偏偏因為娶了一個太優秀的妻子而被人指著鼻子羞辱。 擱誰誰都不好受。 大雍軍營里有不成文的規矩, 主將必須身先士卒,否則不配為將。 所以,在大家看來,陸云崢是被迫來送死的。 “若實在不行,就叫陸少夫人上陣得了!哈哈!” 比起陸云崢,裴玉衡在將士們眼里形象更高大,畢竟當年四國大比,裴玉衡把巴哈王子釘在靶子上的事,讓將士們津津樂道。 “你們就別打趣陸侍郎了,我看他還是不錯的?!?/br> “對,明知道是馬革裹尸還,陸侍郎卻義無反顧,這樣不怕死,是真男人,沖這點我也服了!” “能死在疆場上,舍生取義而死,也好比窩在朝堂當什么勞什子宰相,將來還要被人罵貪生怕死之輩的好,嗯,沖這一點我也敬他一尺!” 將士們對他這一言難盡的復雜情緒,直到三個月后,漸漸發生了變化。 無他,只因這三個月,巴哈的人在城下罵了個底朝天,把陸家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甚至連裴玉衡都被捎上,在人家突厥漢子嘴里,裴玉衡已經是他們王上的暖床俾,可陸云崢依舊無動于衷。 將士們聽著那刺耳的羞辱,忍無可忍,一個個相繼來請戰,都被陸云崢駁回了。 陸云崢堅壁清野,就是閉門不戰,哪怕是罵的裴玉衡聽不下去,都想拔劍一戰,人家沒事人一樣高臥草垛。 漸漸的,最初的同情變成了不滿,最后演變成了憤怒。 邊關軍營并非鐵桶一塊,除了陸云崢這個名義上的主帥,還有兩位副帥。 一位副帥是南軍的副都督謝瑜,還有一位是一直鎮守在邊境的一位老將,程清廉。 謝瑜因著本是陸云崢父親在位時,提拔上來的將士,對陸云崢多少還有幾分情誼,可這位程老將軍卻不能忍受一個小兒騎在自己頭上撒野。 當幾個將士怒火沖沖奔去他的營帳,對陸云崢這龜孫子忍無可忍時,這位程老將軍的副將慫恿著程老將軍帶人偷襲,立一個功勛給陸云崢瞧瞧。 于是,這位程老將軍便讓自己的副將,點了三千將士,趁夜去偷襲巴哈大營。 巴哈早有準備,打了大雍一個有去無回,三千將士死了一千五,散了八百,最后只有幾百人掩護這位副將逃了回來。 此事被傳到中軍營帳后,將士們嘩然。 半個月都難得升帳的主帥,終于舍得召將議事。 兩位副帥并四品以上的將軍齊聚主帳,一個個都不再吭聲,打了敗仗,自然灰頭土臉的。 這個時候,有人偷偷注意到,陸侍郎眼眸沉沉,尤其是那只指節分明的手按在了一樣東西上,待看清那東西后,眾將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