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婭的眼眶里已經帶上了星爍似的淚光，走到近前時，她用手中捧花輕輕朝鐘子湮晃了晃，當是打了一聲招呼。

    鐘子湮這時才覺得婚紗就是女人的西裝，穿上能讓本就美麗的人變得更加美麗，這是什么原理？

    “好看?！彼乱庾R地小聲稱贊。

    衛寒云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

    他語氣尤為平靜地說：“你更好看?！?/br>
    鐘子湮又想起了那只在晚宴和婚禮上戴過兩次、價值十位數的那頂冠冕，深感奢侈：“不一樣?！?/br>
    只看花了多少錢的話，那恐怕世界上沒有什么婚禮能比得過她和衛寒云那一場。

    胡安和索菲婭的婚禮雖然符合皇室的規格，但除去城堡本身以外，花費并不算太高，處處都是簡潔溫馨。

    鐘子湮只參加過兩次婚禮，一次作為新娘，一次作為賓客。

    第一次時她毫無經驗，沒有察覺到什么；但有第二次一對比，她立刻發現了不同。

    ——索菲婭看起來太幸福了，她的愛意令所有見到她的人都能一眼明了：對她來說，今日是充滿幸福與期許的一天。

    鐘子湮若有所思地轉頭看看衛寒云，壓低聲音問他：“幾個月前的婚禮上，我表現還行嗎？”

    這時索菲婭已經到了臺上，賓客們紛紛重新坐下。

    衛寒云坐到白色長椅上，也跟著放輕了嗓音：“什么表現？”

    “我那時候看起來幸福得足以欺騙世人的眼睛嗎？”鐘子湮直白地問。

    衛寒云看了她一眼。

    鐘子湮說不清衛寒云的注視里藏著什么，但她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一瞬間肌rou，像是戰前反應，腎上腺素開始分泌。

    “這要問你了?！毙l寒云笑了笑，“你能騙過你自己嗎？”

    第111章

    衛寒云的話有點哲學，鐘子湮陷入沉思。

    等她從思考中回過神來時，是在場眾人又一次激烈鼓掌、吹口哨時。

    ——胡安和索菲婭已經抱住對方交換了親吻。

    鐘子湮也鼓起了掌。

    索菲婭和胡安分開后，倚在后者懷里回頭向眾人招了招手，淺褐色的眼瞳里沒有一絲陰霾陰影。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舉著捧花、一手提裙擺向下跑去。

    鐘子湮眨眨眼，接住了索菲婭硬是塞到自己懷里的捧花，想了想還是提醒她：“我已經結婚了?！?/br>
    索菲婭朝她擠擠眼睛：“但我給你的幸福和祝福不會有終點?！?/br>
    胡安終于追了上來，兩人攜手回到了長長的新人席上入座。

    鐘子湮若有所思地低頭看向精美的新娘捧花。

    或許因為是嫁給王室成員，這束捧花也入鄉隨俗地選擇了以石榴花為主的搭配，熱烈無比。

    就像今天的索菲婭。

    站在鐘子湮身旁的小公主突然扯扯她的袖子，篤定地說：“你們夫妻生活果然出問題了吧，不然索菲婭不會那么說的?！?/br>
    鐘子湮臉不紅心不跳地答她：“沒有?！?/br>
    沒有感情，何來問題！

    小公主嘆氣，cao心地給鐘子湮傳達經驗：“去到法國，除了買衣服，別忘了還要浪漫一點。埃菲爾鐵塔就不說了，還有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盧瓦爾河谷的鮮花、圣米歇爾山的夜色……這些都是去法國度蜜月的人最常去的地方！”

    聽著她詳細指導的鐘子湮笑容逐漸消失。

    為什么這個小朋友懂得這么多，講起來還頭頭是道。

    “這可是我給我自己準備的蜜月計劃，先借給你們用啦?！毙」髯鐾暄葜v，長出一口氣，“要和好哦，我等著看你們的照片?！?/br>
    鐘子湮摸摸她的腦袋，沒說話，但終于找到機會給她塞了一顆糖進嘴里，堵一堵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大公主好奇地轉頭看了一下，也收獲了一顆糖，但是好好放在手心里的。

    小公主氣呼呼地把jiejie的糖搶走剝開塞自己嘴里，一邊一塊。

    王后和國王這時也轉向鐘子湮，向她為這次的事情道了謝。

    “那天如果不是你在場，事情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蓖鹾笳嬲\地雙手握住鐘子湮的手，“索菲婭沒事，婚禮也能順利進行，都要感謝那天你的反應敏捷?！?/br>
    鐘子湮其實覺得自己很值得這感謝，但是考慮到對面是一國王后，她矜持謙虛了一下：“應該的?！?/br>
    “和我丈夫商量后，我們覺得應該送你一些禮物?！蓖鹾笮χf。

    鐘子湮立刻想到網上看到的收紅包沙雕圖，她又矜持謙虛了一下：“不用不用?！?/br>
    “請不要推辭了?！蓖鹾鬁匚臓栄诺卣f，“這是我們代表皇室給你的一點薄禮，如果你不收下，我會于心不安的?！?/br>
    鐘子湮覺得推辭一次差不多了，她點頭致謝：“那謝謝您?！?/br>
    【今天也在想辦法花錢：國王和王后給我發了一個好漂亮的王室紀念章~[圖]】

    紀念章本身當然是不值什么錢的，但是代表的意義就非常不俗。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授勛儀式的授勛，實質內容沒多少，正如王后說的那樣，確實是薄禮。

    但鐘子湮還是很喜歡。

    而且她的審美……多多少少也已經在網上暴露了。

    【懂了，金色的，你喜歡?！?/br>
    【懂了，閃亮亮的，你喜歡?！?/br>
    【懂了，前天晚上馬德里風暈，果然是你英雄救美，我喜歡！】

    鐘子湮：“……”人喜歡金子有什么錯！

    ……

    因為藥販事件的順利解決，這次大婚之后，索菲婭和胡安沒有耽擱就直接出發去了蜜月。

    鐘子湮和衛寒云也登上了離開馬德里、前往巴黎的飛機。

    但在機場時，鐘子湮接到了李曳的電話。

    “潛老師病重，”李曳的聲音里難得沒有戲謔暴躁，他沉靜地問，“恐怕撐不過去了，你回國看看嗎？”

    鐘子湮怔了一下。

    “回?！彼龜蒯斀罔F地說，“哪個醫院?！?/br>
    雖然和潛老師楊老師這兩口子見了只有兩面，但暴躁的小老頭和以柔制剛的小老太給鐘子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一對老來夫妻之間的感情和胡安索菲婭不同，但也有積年累月的別樣溫馨。

    最開始鐘子湮能從他們手中得到珍貴的舒伯特手稿，也是因為有潛老師在旁幫腔。

    和衛寒云一起抵達省立醫院時，鐘子湮就見到外面站著不少家屬，除去李曳，還有兩位老師的兒子楊修竹，和幾個她沒見過的人。

    見到鐘子湮過來，李曳把咬在嘴里沒有點燃的煙拿下，朝他們快步走去。

    “昨天剛從icu轉普通病房?！崩钜仿曇艉艿?，“現在意識還算清醒，其他家屬都道過別了，你可以現在進去?！?/br>
    鐘子湮站在緊閉的單人病房門外，透過小窗往里看了一眼，搭在門上的手遲疑兩秒。

    “我陪你一起？”衛寒云微微彎腰詢問她。

    鐘子湮扭頭看看他，慢慢搖了搖頭。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擰開門自己邁步進去往病房里走去。

    老太太躺在床上，面上罩著氧氣罩，半睜不睜的眼睛在聽見動靜后朝門口轉了過來，見到鐘子湮的身影，她的眉眼柔和地彎了起來。

    小老頭皺著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扭頭看見是鐘子湮，悶不做聲地朝她點點頭，起身讓出了位置。

    鐘子湮發現潛老師的頭發比上一次見面時似乎又白了許多，幾近滿頭的銀絲。

    老態龍鐘的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眼里卻帶著孩童似的天真。

    鐘子湮在床頭停步，她輕輕撫了撫老人微涼的發絲，才將她臉上輔助呼吸的氧氣罩暫時摘了下來、好讓她能順利說話。

    哪怕是幾乎無所不能的無限世界里魔法能做很多事情，但無法令人死而復生。

    “你來啦，”老太太用氣聲說，“修竹說你們要去巴黎，我還想是不是見不到你了?！?/br>
    “飛回來了，”鐘子湮說，“巴黎什么時候都能去，但見你今天是最后一次?！?/br>
    “人到快死時，會突然明白很多從前看不明白、不能理解的事情，”潛老師眼里帶笑，她緩聲問，“今天我就要走了，是不是？”

    鐘子湮沒有回答。

    潛老師動作細微地點了點頭，朝鐘子湮眨眨眼睛：“我懂啦?！?/br>
    她停下來輕輕喘息了大約半分鐘的時間，像是身體已經無法再積攢力氣。

    鐘子湮按著床鋪微微彎下腰去，將手掌輕柔地按在老人的額頭上，暫時減緩了她的痛楚和無力感。

    潛老師舒了口氣，朝鐘子湮比了一個保守秘密的手勢：“家人、朋友、學生都在身旁陪伴我走到最后一次呼吸，我覺得很滿足?！?/br>
    鐘子湮握住老人的手，垂著眼放回被子里面。

    開著暖氣的房間，和厚實的被子，可被窩里卻沒有什么溫度。

    就連握住的那只手也涼得令鐘子湮熟悉。

    “是很好的一生，充實美滿?！辩娮愉蔚卣f，“辛苦了?！?/br>
    潛老師溫柔地注視著她，像是看穿一切的通透智者：“我的路不是一帆風順，但到如今也磕磕絆絆走完啦……你也要好好的，啊?！?/br>
    “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該怎么活?！辩娮愉晤D了頓，問她，“你還想見誰？還是想睡一覺？”

    潛老師搖搖頭，喊了一聲“老頭子”，在幾步外的老頭子就立刻轉過了頭來。

    鐘子湮從床邊退開，看了一會兒依偎在一起、四手緊握的兩位老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房門慢慢合上。

    但她仍然站在那里，從門上的小窗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