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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只爬山虎,那么有韌性,一切都能夠成為它的倚靠物??伤雎粤司退銐Ω叩酵ㄌ?,就算他能攀著墻觸到天,而他的根須永遠深埋泥土中??呻x開了泥土,他的生命也就結束了。 照楚悉的說法,我永遠不會懂他,到死也不會,就像永不相交的一對平行線。我認為這純屬歪理邪說,是他為自己找的借口,這借口根本不是為了安撫我,或者傷害我又或者跟我講道理。這個借口跟我無關。他這么努力地創造出一套聽起來可以自圓其說的道理只是為了讓他自己好過一點——他可以以此告訴自己,放棄我而選擇了其他的并不是丟西瓜撿芝麻。 那晚我被他氣得什么能力都喪失了,腦袋分不出任何一條神經來思索他的道理歪在哪里?,F在我哪里也去不了,低能耗地活著,因此腦筋運轉地比較充分。 按他所說的,我不能理解他是從出生起就注定的,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墒澜缟夏挠袃蓚€人完全相同,哪有兩個人處于完全公平的地位,誰都不能百分百理解誰。而依然有那么多相愛的人,有無數相伴一生的人。 說明公平和理解根本就不是愛情衍生的必備條件。至于愛情真正的養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一直不缺乏任何“營養”,愛他對我來說幾乎是任何條件也不需要的事情,太簡單了,我遇到的所有的困難都是對方設立的。 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能把這番話對楚悉說一遍,他一定也搖頭說不是這樣的。他總說不是這樣的,我也總認為他說的不是這樣。 與柔軟的線不同,我們就像兩塊石子,誰也融入不了誰。再怎么努力往他身邊擠,也擠不成一個,拼上所有力氣,也只有石頭子崩斷的結果。 我胡思亂想的期間樊憶川總來看我??伤皇俏移谂蔚哪莻€人,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因為他占用了唯一的名額,楚悉才不能來一樣。我控制不住地將一切怨恨都轉嫁到他身上。 有一天他給我帶來了一盒壽司,是我最喜歡的那家日料店的,我和楚悉一起吃過很多次。他問我要不要吃一點,我翻身背對他來拒絕。他卻用他無限的耐心勸說我,同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了無數次,我也無視了無數次。 我有氣無力地說,樊憶川,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愛你。我忽然覺得很可笑,就扭過頭沖他笑,說,我有病,別扭得很,就是喜歡不上對我好的人。 他說,那我該怎么做,像楚悉一樣?他搖了搖頭,我不會的,他說,就算那樣能讓你愛上我,你愛的也不是我。 我忍不住發脾氣,大聲說,你別擺出一副上帝的樣子給我看!你是想讓跟你懺悔嗎,再得到你的饒???或者讓我感覺我愧疚?我跟你講明白,我不會領你的情,更不可能愧疚。 樊憶川聳了聳肩,對我激烈的言辭沒有表現出任何憤怒。上帝的本意從來不是讓任何人感到愧疚,他說,哪怕對方是異教徒。他的原則是不參與美好,只幫人寄存令他止步不前的痛苦。他瞪著他的大眼睛沖我一歪頭,所以,他說,我不是上帝,容禮,是你一直在扮演楚悉的上帝。 我張了張嘴,像失語了一樣,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我用手摳自己的脖子,怔住,猛地把腦袋埋進被子里,捂著臉哭。 也不管樊憶川能不能聽到,或者根本就是自言自語,我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你不懂。我在被子里用手抹眼淚,吸了吸鼻子,說,我也不懂,楚悉說我也不懂。 [1]?摘自百度到的公益廣告宣傳語…… 第24章 每次?樊憶川來醫院,我們總得說點什么。不然不言不語的兩個人待在一處,與兩座雕塑沒什么區別。而醫院里本來就到處都是吃了藥丸變成雕塑的人,他跨越大半個城跑來這里的目的一定不是來當雕塑的。 我沒什么可以說出口的話,因為我的大部分記憶都有關于楚悉,哪怕沒有他,說著說著也會有。 語言是個煽風點火的利器。原本一場小雨后,木頭從里潮到外,像夏天敞開口在餐桌上放了一個日夜的薯片?;鹈鐚⑾ㄎ聪?,象征熱氣的橙紅色悶在木頭里面沖不出來。話語是把充滿魔力的扇子,只要說出口,就能使得火苗重新熱烈起來。 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樊憶川在給我講他的事情。然而大學老師的生活實在乏善可陳,沒有新意。像石黑一雄的小說一樣漫長又沒有盡頭,讓人連“為什么”都想不起來去問,更別說反駁,唯一愿意做的就是放任它這么下去。 我大概沒資格這么說,因為我并沒有讀完這本小說。它是之前我和楚悉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的原作,我幾天前開始讀,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讀完,或者會和我做過的許多事情一樣半途而廢,永遠也讀不完。 書放在床邊的柜子上,一個吞云吐霧的加濕器旁邊,蓋在阿蓋的塑料盒子上面。那么多白色的水珠撲下來,書皮卻依然保持干裂脫皮的狀態。這不是楚悉房間里的那本,是樊憶川帶來給我的,繁體字,里面有一堆中英文夾雜的筆跡。 樊憶川經常去家里幫我帶東西到醫院,阿蓋就是他運來的其中一個。我第一次讓他取東西時就想到了楚悉房間里的那本書,最終卻沒讓他拿。原因很簡單,樊憶川在聽了我的請求后立刻起身要出發,我叫住他,說,家鑰匙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你找找。他卻說,楚悉把他的鑰匙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