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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悉實在是脾氣好,這么輕易地就原諒了我。我想起一件事,我曾經有個小玩伴,他是我爸生意伙伴的兒子。他胖得像個大秤砣,卻喜歡披著披風身輕如燕的超人。小時候我們一起玩玩具,他掏出一個超人模型,揪著他穿了緊身褲的腿,嘴里發出“咻”的一聲,擰著超人的腿在空中畫了個大圈,然后傳來嘎噠一聲,超人整條腿被他撅了下來。他只愣了幾秒,然后傻子一樣地大笑,笑得像豬叫一樣吭哧吭哧。我拿過他的殘疾超人和斷腿,費了好半天勁用膠水粘了回去。玩伴驚喜地拿回手里,在超人腿上摸了摸,很珍惜的樣子,可下一秒就又把腿撅了下來,沒心沒肺地沖我大笑。 在和楚悉的相處中,我的所作所為就像我的小玩伴。如果我是楚悉,我一定不可能一個晚上、幾條道歉就原諒對方。我記得秤砣一樣的玩伴把超人腿又掰斷之后,我打掉了他的一顆門牙,直到他mama聽見他的哭嚎,跑過來將我拖開我才不得不停止對他的傷害。 第1章 (2) 楚悉總也不回來,致使我生出了他在那里有了位非洲情人的想象。當然只是胡思亂想,我知道他跑那么遠是為了什么。楚悉給我爸干活,這么一趟?海外派遣的經歷百分百能夠讓他回來后謀個更重要的職位。單從這個方面看也許能夠說他很單純,至少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只向著一個目標前進,這個目標可能從他懂事時就形成了。 他是我爸資助的貧困生之一。我爸并不是個情感泛濫的人,不然光我一個他就愛不過來了。大概是半輩子都在與各種龐大數額打交道的緣故,他將一切量化,只求數量不求質量。因此他遍地撒網,全國各地東南西北地資助了無數個貧困生。給他們錢,讓他們讀書,讀成怎樣他不關心,大部分從未見過面。 我爸對待我的方式跟他資助的那些人沒什么差別,把我扔進寄宿學校,讓我自生自滅。我十幾歲的時候有個過不去的坎,極度偏執地想找到一個先后問題的答案,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都像神經病一樣從各種角落尋找佐證。這個問題是:我爸判定他兒子是個廢物、做慈善資助別人家小孩,這兩個動作到底哪個排在前面。到現在我也不能說自己完全放下了對排列結果的求知欲。 高二那年楚悉被接到我們家,跟我進入同一所學校,這是我們朝夕相處室友關系的起點。 雖然我從小就愛折騰,盡顯不安分的廢物本質,但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對此我爸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十七歲那段時間因為荷爾蒙作怪,我搞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動靜,讓我爸頭疼不已。親自花時間來管束一個我這樣的兒子顯然不是投資回報率高的選擇。于是我爸琢磨出了這個辦法——從他的慈善資源庫里挑選出一位常年受他關照的學生來到我身邊進行“監管”。 所以楚悉才不單純,能從我爸建立的馬蜂窩似的“資源庫”里脫穎而出,只會傻讀書的一根筋當然做不到。 他一來就對我非常好,是有點遲緩但真心實意的好,至少給我的感覺是這樣。不知道這種友善有幾分是因為他那時的淳樸,有幾分是因為局促,又有幾分是因為我是我爸的兒子。 夜里睡不著,我從手機相冊里找出翻拍的幾張我和楚悉從前的合影。經過十幾年的努力,他幾乎將自己從內到外完整地翻新了,不拿著放大鏡仔仔細細地搜尋,根本找不出半點從前的影子。 楚悉剛來的時候普通話說得磕磕絆絆,十分笨拙,每次聽他像奇形怪狀的石頭一樣跳出來的發音,我的眼前都會出現一只大象,撲通撲通地在地上挪步,滑稽得很。而現在能從他的語句里找到半個疑似不“標準”的發音,我都能興奮地研究半天。有時候我想讓他說幾句家鄉話給我聽,他都會敷衍地告訴我早就忘了。 一條信息打斷了我的回憶,楚悉寫:明天回國。后面跟著一串航班信息和到達時間。不論什么決定,總能被他表達得仿佛下發通知,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信息點密集到令人不知所措。 我回復他,跟我講這個干嘛,我又不會去接你。他回,告訴你一下。我說,別回來了,我把家里鎖換了。他回了個問號。我想了想,騙他說,沒換,房子歸你了,我現在和樊憶川一起住。我捧著手機等了好半天,終于收到新消息。他說,那挺好的,以后沒人跟我搶廁所了。 好個屁,口是心非! 本來我只想把謊話停留在語言上,但楚悉總能推著我做戲做全套。我沒再回復他,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隨便收拾了點行李,連夜跑去樊憶川家了。 第2章 對于我的突然出現樊憶川什么也沒問,而我的全部關注都被楚悉即將回國的事奪走,完全顧不上別人。 樊憶川知道我不喜歡他,楚悉出國之后他提出跟我交往,并且說我暫時不愛他沒關系,他可以等我愛上他。 我從小對關愛有近乎病態的祈求,楚悉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抓住他不放,他離開了,我確實需要個誰來關注我。我百分百誠實地告訴了他我自私的訴求,樊憶川聽后攤開手聳聳肩,說,沒關系,我不介意。 我研究過自己為什么不喜歡樊憶川,他的人生配置完全有資格扮演一位完美情人。從小在國外生活,家庭富裕和睦。想來想去,結論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在清楚我對楚悉感情的前提下還如此大方。他和他信仰的那位耶穌基督一樣,像個圣人??蔁o論如何圣音繞耳,都無法感動頑劣的無神論者。上帝沒有男朋友有多么合理,我不喜歡樊憶川就有多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