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艾倫瞇了瞇眼睛,并不掩飾自己對對方的審視。 也許是因為服裝的不同,現在的卡爾文,無論是氣質還是神態,都跟之前有了明顯的變化。。 他顯得更加坦然,更加從容,更加老謀深算——當然更重要的一點,他看上去更真誠了。 “你看上去比之前順眼一些了?!?/br> 艾倫沖著卡爾文說道。 “哦,那是當然……畢竟有些事情已經瞞不下去了?!?/br> 卡爾文笑了起來。 在卡爾文的介紹下,艾倫才知道自己,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卡爾文秘密建造并且維護的非法居民區。 那是完全處于官方監管之外的世外桃源,一個純粹由域外之民建造出的小型的自治區。 哪怕艾倫之前就猜出卡爾文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但當他親眼看見了這個“秘密”后,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將兩名烏眼雞一樣互相看對方不順眼的alpha趕走之(當然,他們還是一直跟在艾倫的身后,艾倫只能假裝自己不曾看到他們),卡爾文帶著艾倫離開了帳篷。 自治區位于中軸區的中部,占地面積并不算大但是相當復雜。 從天空到地面,復雜的居住環境讓這里就像是某個星球的地底都市。艾倫十分懷疑卡爾文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將這一塊區域從主母的監控線路上分離出來的。 更加讓艾倫感到驚訝的是這里的人口。 雖然在卡爾文自己的口中,這里只是一個小型的居民自治區,可走出帳篷以后,艾倫才發現這里,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小型城鎮了。 礙于能源問題,自治區的溫度并不算怡人,光線也只能用昏暗來形容,密密麻麻的帳篷交錯著布滿視線范圍所有的空余之地,它們每一個看上去都千奇百怪,似乎整座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里的廢棄品都被用來充當帳篷的建造材料。 艾倫甚至還在自己附近的帳篷上方看見了幾枚導彈的外殼。 “這是上一次納迦人襲擊之后,我們打掃戰場時撿回來的?!?/br>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卡爾文細心地在他身邊解釋了起來。 “這里的環境不怎么樣,不過,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截止到目前,我們擁有自己單獨的水源和供氧機,不過能源還是得從基地主電纜那里……分流一點出來?!?/br> “你的意思是,偷出來?!?/br> 艾倫說。 “咳咳……” 卡爾文干笑了幾聲,卻并沒有否認。 “我之前就聽說,你們負責整座基地的維修工作?!?/br> 艾倫繼續說道。 卡爾文挑起了眉頭。 “是的,沒錯,感謝那些辛苦的活,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在那群該死的混蛋眼皮底下弄一些原本就應該分配給我們的能源和資源,讓我們的孩子和老人可以勉強活著……“ 卡爾文一邊低語,一邊帶著艾倫在嘈雜擁擠的帳篷間隙中慢慢前行。 艾倫可以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人都是域外之民。 這一點倒是毫無疑問,即便只是隨意一瞥,都能看出來,那些人有著與地球人類截然不同的外形。雖然艾倫在偽裝成督察官后就視察過所謂的中軸區,但跟他那個時候見到的人比起來,這群人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傳說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佝僂的身體,青色的皮膚,布滿鱗片的面孔,鳥羽,蛇尾……有一些人,甚至長得就像是半人半樹的樹人…… 而且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人或者是幼童。 假如艾倫沒有猜錯他們的年齡的話。 艾倫看了看自己身側的卡爾文,油滑頹廢的治安官在看向這些外形可怖的域外之民時,眼神卻異常的柔和。 艾倫忍不住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卡爾文點了點頭。 “沒錯,這里的都是些小孩,還有一些老人……不過后者對于地球人來說,他們的年齡可能還夠不上老年。但在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他們已經老得應該被淘汰了?!?/br> 卡爾文說道。 “而且這里也不是沒有青年人,只不過……” 一邊說著卡爾文,一邊帶著艾倫繼續往前走去,很快,艾倫就在區域的另一端看見了卡爾文口中的青年人。 他們都躺在地上,躺在簡陋到只有一張布的病床上(天知道艾倫是如何說服自己那幾塊布就是“病床”的)。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青年人身體是完整的…… 缺失的手臂,腿,或者是兩者皆無。 嚴重的肢體損傷配合著域外之民可怖的外形,每一個傷員看上去都像是剛剛從地獄里拖出來的。 艾倫凝視著面前的可怖場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空氣中彌漫著nongnong的血腥味和惡臭,即便空氣過濾器已經開到了最大檔,噪音震耳欲聾,但依舊無法掩蓋那群人發出來的痛苦呻吟。 “這究竟是……” 有那么一瞬間,艾倫甚至都說不出話來。 第63章 “歡迎來到域外之民的世界?!?/br> 面對這地獄一般的場景, 卡爾文看上去卻異常的淡定,仿佛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他甚至可以輕描淡寫地聳聳肩膀,在面對艾倫驚駭的面孔時候, 露出一抹帶著諷刺的笑意。 其實艾倫在震驚過后很快就察覺這些可憐的域外之民們究竟遭遇了什么。 這并不難猜。 在不久之前納迦人襲擊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的那一場戰役中,即便是基地里的作戰力量, 也就是那群經受過精密訓練,有著優良裝備(當然所謂的優良裝備實際上還需要摻一點水分)的士兵們都死傷慘重。 艾倫曾經親眼看到過那副凄慘的場景, 在原本用來談情說愛的高級的咖啡廳里, 無數士兵躺在投影儀模擬出來的地球景色之下不斷哀鳴, 呻吟, 忍受著痛苦。 但當艾倫滿懷心痛地關注著那些因為受傷而倍感絕望, 只能苦苦捱著等待排隊進行醫療艙救治的士兵時候——艾倫確實沒有想過,同樣是在基地表層作業,但是完全沒有防護,而且人數更多的域外之民們遭遇的是什么。 在基地的例行播報中。 在那些醫療小隊每一次對雷蒙德進行檢查時…… 在與拉菲爾和薩基爾的面談時……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聲音,提到過域外之民的存在。 他們似乎已經從整座基地里消失了——雖然他們實際上依舊承擔著整個基地里最辛苦, 最原始, 死傷率最高的活。 當然, 即便是對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狀況一無所知的艾倫還是能勉強猜到,被主流人類所排斥, 一直到這些年才逐漸被納入地球文化政治體系的這群域外之民即便是在戰爭后,肯定也不會有多么良好的醫療環境。 可艾倫還是覺得,他所看見的這一切還是超乎了常理。 這里甚至連一臺基礎救治儀器都沒有,更不要說用于治療嚴重身體損傷的治療倉…… 這些人只是躺在這里, 因為痛苦而發聲……或者干脆連聲音都不曾發出來。 就在艾倫因為自己的所見所聞而震驚到不能言語時, 從傷員中緩緩走來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是一個彎腰駝背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著白袍, 只不過下擺早已被域外之民的血液染成了斑斕的顏色。 他的背上背著一只手編的背簍, 里頭放著些許晃動的針劑,不過,更加顯眼的是占據著背簍里大部分位置的不明植物。其中有幾片葉子上閃著熟悉的銀光,讓艾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養在中軸區底部的那棵銀樹。 順便……艾倫還想起了烏劜雅達端給他的那一碗草藥。 “那就是……醫生?” 艾倫試探性地問道。 “沒錯,那就是我們的醫生……” 卡爾文點了點頭承認道。 “這里的情況很糟糕,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不是醫生的存在,這里的狀況只會更加糟糕?!?/br> 他說。 卡爾文口中醫生看上去已經很老了,只不過在他前行的時候,他的身邊總是簇擁著許多跟他一樣穿著白袍的年輕人。 老頭的臉色平靜,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那些擠擠挨挨的孩子們。他親力親為,挨個兒檢查了一遍地上躺著的傷員。 有的時候他會彎下腰去,從背簍里,扯出一根植物放入自己的口中咀嚼片刻,接著將一口黑綠色的奇怪粘液吐在自己的掌心,涂抹在某個傷員血流不止的傷口創面上。 即便隔了這么遠,艾倫還是可以看出來,那些奇怪草藥的作用下,其中一些域外之民的傷口看上去會比之前好一些。 還有的時候,老頭會小心翼翼地從背簍中取出針劑,將幾滴銀色的液體滴在傷員的口中。 “那是銀樹的汁液?!?/br> 卡爾文突兀地在一旁說道。 “那棵圣樹的汁液對于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它是我們唯一能夠擁有的藥物?!?/br> 所以,你和烏劜雅達才會達成如此緊密的協助關系嗎? 艾倫總覺得卡爾文似乎在對他解釋怎么,但卡爾文隨后又沉默了下來。 與此同時,場中那簡單粗暴的治療也忽然發生了改變——老人突然停下腳步,靜靜地站在一具血rou模糊的軀體面前。 他的臉上浮現出了悲哀的神色,隨后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前畫了一個古怪的手勢。 無需過多的等待,很快,之前圍在他身邊的年輕人便會跑過來,他們干凈利索地抱住那具軀體的手和腳,然后像是拖著什么貨物一樣粗魯地將其拖出這露天席地,無比簡陋的“病房”…… 艾倫的呼吸停頓了片刻,而卡爾文卻在這時候再次開口解釋道: “那個人死了?!?/br> “我知道?!?/br> 艾倫悶悶地說道。 他只是沒想到……在這里,死亡似乎已經變成了一件非常尋常,非常輕描淡寫的事。 就在艾倫與卡爾文交談的這個瞬間,已經有人背著另外一個一動不動,十分虛弱的域外之民來到了那個空位前。 新的傷員無比迅速地填滿了死者留下的位置—— 這場生與死的交替中,唯一的儀式大概就是有人收走了先前那人已經被鮮血染成了黑色的軟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