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果不其然, 艾倫嚴厲的語音剛落, 雷蒙德就重重地打了一個嗝,非常勉強地止住了即將到來的哭泣。 “我都說了我會很乖的……” 雷蒙德紅了眼眶,他委委屈屈地低語道,然后試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虛虛勾住了艾倫的衣擺。 “其實我也不想哭,但是,我沒有辦法控制住我自己,我在這里……” 一邊說著,雷蒙德一邊按著自己的胸膛。 然后他抓住了艾倫的手腕,強迫艾倫用掌心撫向自己的胸口。 艾倫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卻并沒有在睜開。 他的掌心直接觸到了雷蒙德的皮膚,隔著肌rou和骨骼,那個男人的心臟跳動依然是如此強烈且鮮明。 “只要想到艾倫的事情,我這個地方就會變得好緊張,好痛?!?/br> 雷蒙德像是沒有注意到艾倫這一刻的僵硬無措,他低聲嗚咽著,小聲地沖著艾倫訴說著自己所有的心思。 他的話語是那樣的真摯天真,與他身上那股強烈的,屬于成年雄性的荷爾蒙完全相反,但正是這種對比,愈發凸顯出他這一刻的純真與脆弱。 凝視著這樣的雷蒙德,艾倫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他小心地抬手將雷蒙德眼角的眼淚緩緩地擦干凈。 “其實,我并沒有發生什么大事,我只是受到了一些驚嚇而已……” 艾倫說道。 而且真要說起來的話,現在最讓他感到困擾的,反而并不是那個在走廊里企圖想將他拖走的工作人員,而是即將與他共處一室,度過一整個夜晚的雷蒙德。 艾倫強迫自己忽視自己后頸那正在變得雀躍和躁動的信息腺,他在跟雷蒙德說話時,語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愈發溫柔。 恐怕就像是他之前在心底暗暗諷刺過的那樣——沒有什么人能夠拒絕雷蒙德,哪怕在三年前,他還覺得對方不過是個該死的人渣。 “可是……可是我……” 雷蒙德看上去完全沒有意識到艾倫這一刻的心情究竟有多復雜,他看著艾倫,結結巴巴“可是”半天,也沒有說出什么有實際意義的話語來。 反倒是艾倫在思考了片刻后,再面對雷蒙德時已經冷靜了許多。 “基地里的人竟然真的允許你來我的房間過夜,你到底是怎么跟他們提要求的?” 艾倫皺著眉頭問道。 雷蒙德的身體重重顫抖了一下,與此同時,他垂下眼簾,飛快地掩去了眼底閃過的暗色。 “我只是告訴他們,我很擔心艾倫,如果不能跟艾倫在一起我就要難過得死掉了……”雷蒙德急急忙忙地回答道,但在看到艾倫的臉色之后,他又飛快地轉了個話頭:“艾倫,你,你是不是不愿意讓我待在這里……” “我只是擔心今天晚上你今天的行為會讓明天那些人對你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br> 艾倫緩緩說道,他一邊說一邊揉了揉自己有些隱隱作痛的眉心。 軍事基地的這些傲慢的官僚在這之前一直就像是對待小白鼠一般對待雷蒙德,但現在卻在忽然間對雷蒙德變得如此放縱,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陰謀呢? 艾倫控制不住地這么想。 也許是因為之前對那些人的感覺太差,艾倫總是覺得,他們這種近乎縱容的舉動背后正隱藏著什么糟糕的心思。 是的,雷蒙德在很多時候顯得相當兇狠,他那異化后的戰斗力讓他變成了人形兵器,但他那已經退化的心智卻依然是一個太大的問題。 還有什么比這種武力強大但智商底下的人形兵器更適合用來研究的呢? 艾倫至今都還記得自己當初在猝不及防中在雷蒙德身上看到的那些試驗痕跡。 哪怕艾倫之前已經以雷蒙德的伴侶身份對那些家伙提出過嚴厲的警告,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跟雷蒙德比起來并沒有好到哪里去——在這些人的眼里,他和雷蒙德其實都差不多。 如果軍事基地的那些高晨真的打算對雷蒙德做什么,艾倫其實并沒有辦法卻幫助雷蒙德。 就在艾倫臉色陰沉的思考著那些人的動機時,雷蒙德忽然又一次撲向了艾倫。 “雷蒙德?你干什么?” 艾倫驚叫了一聲,隨即整個人又貼在了雷蒙德的胸口。 雷蒙德收緊了自己的胳膊,艾倫在前者的懷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悶哼——他覺得自己的肋骨幾乎都要被雷蒙都給壓碎了。 察覺到了自己的力氣過大,雷蒙德連忙手忙腳亂地松開了艾倫,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讓艾倫離開自己的懷抱。 “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不想回去,我今天晚上只想陪著你?!?/br> 雷蒙德用無比孱弱的態度放著兇狠的狠話。 “我只是……” “我會努力恢復正常的?!?/br> 雷蒙德忽然發出了這樣一句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 艾倫不由愣住。 他可以感覺到,雷蒙德強烈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臉上,他抬起頭,正對上雷蒙德帶著淚光卻又無比專注且堅定的目光。 “艾倫,我會變得更加厲害,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保護你了。我聽醫療官說過,他們都說,我以前是一名軍官,而且非常非常厲害……如果我恢復正常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人像是現在這樣欺負你了?” 說著說著,雷蒙德的聲音里又帶上了些許哭腔 “對不起……艾倫?!?/br> 雷蒙德一遍又一遍地對艾倫道歉道。 艾倫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雷蒙德的身體正在顫抖。 “我以后不會這么傻了,我也想快一點恢復過來,然后我就可以保護艾倫了?!?/br> 有好一會兒,艾倫只能呆呆的盯著這樣的雷蒙德發著呆。 他的心情簡直復雜極了。 “雷蒙德……” 有那么一瞬間,艾倫覺得自己喉嚨里卡了許多話想要對對方說,但等到他真的開口,一切的詞語都轉化為了最簡單的一聲呼喚。 艾倫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今天真的想在我的房間里,就必須一切都聽我的?!?/br> 艾倫說道,他的臉板了起來。 這讓他看上去變得些冷漠,但只有艾倫自己知道,就在這一瞬間,看著雷蒙德的眼淚,聽著他那些童稚的話語,他其實已經做出了一個巨大的讓步:他已經逐漸地接受了這個名為雷蒙德·莫克姆的男人。 這個人是他的丈夫,而今天晚上他們會在同一個房間里,度過一個夜晚。 艾倫用手輕輕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頸。 他的信息腺,真的很燙…… …… 而艾倫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在雷蒙德喜極而泣,快樂地沖向艾倫的床鋪時。 在一門之隔的另一邊,之前讓艾倫頗為在意的那兩名醫療官其實自始至終都并未離去。 他們就像短了電的機器人一般,靜靜地停留在生活艙室的門口,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他們似乎正在凝望著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在意。 只有他們脖頸處的某些圓形的斑紋,似乎正在泄露他們的情緒——那些斑紋正在逐漸擴張,并且變得鮮艷。 在艾倫終于對雷蒙德服軟,并且以近乎寵愛的方式允許雷蒙德呆在自己房間之后,兩名醫療官才緩緩的行動起來——只有“他們”才可以感覺到那一道來自于房間內部的嚴厲驅逐指令。 【離開這里】 簡單的指令中實際上蘊含著人類無法理解的復雜思緒,而作為“祂”實際上的一部分,“醫療官”們可以說是發自本能地不想離開艾倫。 如果不是作為主體的某個存在那過于澎湃的嫉妒心,“他們”甚至都想直接順著生活艙室附近的結構縫隙徑直鉆進艾倫的房間。 【滾開——】 來自于“祂”的指令又加強了。 這一次,那指令中的威脅意味變得更加濃厚。 醫療官互相對視了對方一眼,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形。 這種變形并非是人們正常認知中的變形,而是一種完全特殊的改變。 他們的眼睛正在一點點消失,融化,反倒是脖頸處那些圓形的“斑紋”上,有無數晶瑩濕潤的漆黑眼球正在凸顯。 他們的五官看上去更是古怪,簡直就像是被貼在軟蠟燭表面的五官塑料片,如今他們的眼睛,鼻子還有嘴唇,都正在緩緩地從柔軟的面頰上緩緩流下—— 但就在幾秒鐘后,兩名醫療官又重新恢復了正常的容貌。 誰都不會想要在艾倫附近露出自己的真實模樣(雖然說此時時刻的艾倫壓根不可能看到他們),畢竟在之前它們就已經進行過測試,作為脆弱的人類,艾倫完全不能接受祂真實的模樣。 這個認知曾幾何時也曾讓作為主體的“祂”感到了些許傷心,但納迦人絕不是那種會自暴自棄的種族,無論是作為主體的“雷蒙德”還是已經被分離出來的“他們”都非常順利地找到了適合接近艾倫的形體。 而且,他們對此適應良好。 一定要說有什么問題的話,可能就是隨著身體的切分,主體與觸手之間的共有意識正在逐漸減弱,難以解釋的獨占欲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所有切分個體之中。 【滾開,不然就將你們吃掉】 就比如說現在,一直到“雷蒙德”第三次發出了明確的,帶有強烈威懾性質的指令,“醫療官”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轉過身,邁著筆直的步伐一步一步飛快地遠離了艾倫的生活艙室。 而站在風暴中心的艾倫,對于這件事情……一無所知。 …… 走廊,電子平臺,走廊,岔道,氣密門…… 醫療官們很快就回到了人類軍事基地另一面的研究區。 在一條狹長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半橢圓形的大廳,數十間實驗室宛若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簇擁在大廳的四周,而在大廳的正中間,這是一個相當顯眼的鐵灰色懸浮平臺。平臺的四周遍布著整齊的方形的儀器臺和半空中的投影屏幕。 這里滿是管線和閃爍的數據,當然也少不了大量的監視探頭。 時間已晚,現在還在這里工作的工作成員都是夜班,跟白天比這里的人少了很多……也謹言慎行了許多。 而此時他們行動時更是躡手躡腳,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一個神經憔悴的中年男人就站在平臺的正中央。 他那灰白的臉色,還有熊貓一般掛在眼測的黑眼圈,顯示出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得到正常的休息過了,而他的眼睛里還在閃爍著極為煩躁的目光。 他穿著與所有實驗室成員幾乎一致的白色大衣,胸口的身份銘牌上非常清楚地寫著他的名字:科拉·阿爾德,a級研究員。 他的身份已經足夠他站在這里,對其他人指手畫腳,也足夠讓其他低級研究員因為他的怒火而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但阿爾德一直都很清楚,無論自己胸口的銘牌上刻著什么頭銜,他自始至終都只是杜蘭的手下,一名隨時可以替換掉的助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