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為什么，當艾倫走進二手店并且向他詢問軸承在哪里時，他甚至懶得跟這種寒酸鬼說話。

    “你應該慶幸這東西沒出故障，不然的話你可賠不起這種好東西?！?/br>
    店主一邊說一邊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他已經盡力克制了，但言行舉止中還是難掩自己的極度興奮。

    “海妖”的投影球??！

    而且還是帶聲音記錄的影像記錄！

    店主光是想到這玩意能賣出的價格就興奮得快要發抖了。只不過他面前發現這枚投影球的客人還在場，店主只能竭力壓制住自己的興高采烈——誰知道那人會不會意識到了什么然后想要從他這里敲詐些什么呢？

    在首都圈這樣的鬼地方開二手商店久了，店主已經看過太多的無賴與敲詐犯了。

    “……這東西很貴？”

    果然，下一秒店主就聽見面前那打扮古怪的家伙低聲問道。

    這讓店主的神經一下子繃到了極點。

    “呵——貴不貴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反正這是我的貨物！”

    店主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嚷嚷道。

    怎么可能不貴？

    在店主心底，另外一個聲音正在低語。

    這么可能不貴……

    他們總是稱他為“海妖”，因為他身上的魅力就像是在火星航路上那些變化莫測危險至極的海妖一般……那么可怖，卻又完全無法抵擋。

    他曾經是那么太陽系里那么耀眼的存在，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星辰與妖魔。

    他那么美麗，那么虛幻，歌聲美得仿佛是古老的魔鬼一點點從魅魔的心臟里一點一點抽出來的某種東西，光是聽到他的輕哼就能讓人慢慢陷入癲狂與夢境之中。

    在他最出名的那些年，他的面容和低吟被記錄在幾千萬枚影像投影球里，被人收藏在富豪與權貴們的豪華度假星球的星核之內，又或者是被冒險者們帶往距離地球幾千萬光年之外的空間罅隙之中……

    哪怕店主自己如今頭發已經微凸，胡子更是花白，他依然可以記起當年的“海妖”是多么有名的。如果不是當初那場可怖的事故最終完全斷送了“海妖”的演唱生涯乃至他的所有人生，恐怕至今街上飄蕩的歌聲依然會是“海妖”那攝人心魂的低吟淺唱。

    要知道，一直到了多年以后的現在，依然有人對當初那曇花一現的超級巨星“海妖”無比癡迷。

    像是這樣一枚原版的投影球，恐怕比他整個店鋪里所有的二手垃圾加起來都要更貴。

    ——只不過這些事情，店主當然不可能告訴面前這打扮得古怪而不合時宜的寒酸客人。

    當然，為了避免這客人多事，二手店主在回避對方問話的同時，非常狡猾地換了個話題。

    “你之前是說你想要個風扇軸承對吧——”

    沒等那人開口，他便挪動著自己的身軀，在自己身后的貨架上翻了翻。

    “諾，這個，算你五星幣——今天我這要提前打烊，我可沒工夫跟你嘰嘰歪歪?！?/br>
    店主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地用手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枚投影球，當然表面上，他依然佯裝出了坦蕩自然的模樣。

    艾倫握著手中的二手軸承沉默了片刻，然后嘆了一口氣。

    “好吧?！?/br>
    他低聲說道。

    然后，他就像是店主最為希望看到的那樣，安靜地拿著自己想要的東西開始結賬。

    一切都很順利，唯獨在最后一步付款確認虹膜時，店主不小心抬頭，對上了那打扮寒酸的古怪客人的眼睛。

    為了驗證虹膜，那人已經把臉上那副格外笨重的眼鏡取了下來。

    在帽檐和衣領的遮掩下，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

    那對眼眸美得有些令人恍惚。

    店主愣了片刻，一直到客人低聲喊了他一聲，才猛然回過神。

    結完賬后，那客人立刻就拿著東西離開了。

    這本是二手店主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但一直到那人離開好久，他卻始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恍惚。

    似乎有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店主心神不寧地想道，三番四次地拿出自己今天挖到的“金礦”，那枚投影球出來再三檢查。

    投影球并沒有什么問題。

    店主打開了好幾次，“海妖”絕美的歌聲與身姿依然在光束中迷離地轉著圈。

    那么，為什么會覺得不對勁呢？

    就在第n次對上“海妖”的面容時，店主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雪亮的靈光。

    眼睛……

    眼睛？！

    他猛然間跳了起來，挪動著自己笨拙龐大的身軀沖出了自己破敗的店門，望向了街道的盡頭。

    “……是我搞錯了吧?！?/br>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依然忍不住喃喃自語努力安慰著自己。

    但他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那雙眼睛……誰又能錯過那雙眼睛呢？

    哪怕時隔多年，曾經脆弱纖弱的少年如今已經是疲倦蒼白的青年，但是……但是那懾人的眼眸卻……卻一點不曾減少任何誘惑。

    只不過，當店主想到這些并且從出門的時候，距離艾倫的離開已經過去好一會了。

    無論他如何張望，他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人頭攢動的街頭和首都圈的人工大氣投射下來的晦暗陽光。

    那個曾經出現在他的二手店里，用五星幣帶走一枚舊軸承的古怪青年，就像是多年前忽然消失在人前的“海妖”一般，宛若幻夢，再也沒有出現。

    第4章

    人們總是會覺得，像是艾倫·布雷斯維爾這樣的人，淪落到如今的狀況，一定覺得日子過得像是在地獄里一樣。

    畢竟，他曾經是那么……讓人無法忘懷的存在，最后他卻變成了那么平凡的人，不，甚至連“平凡”都不是。

    那場嚴重的事故后，艾倫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唱歌了，緊接著到來的是他那比正常人要晚了好幾年的分化期。那是非常糟糕的一段時間，艾倫必須承認這一點。那場事故讓他原本就十分糟糕的精神狀況惡化得很厲害，他失聲了很久，并且開始出現頻繁的幻聽和幻覺。

    除此之外，他還得對付自己那所謂的父親——后者因為他無法唱歌的緣故而一直暴跳如雷，畢竟那意味著那些驚人的財富再也沒法到他的手里。分化期的出現進一步惡化了艾倫的一切病癥，最后，他嚴重基因缺陷暴露了出來。

    【先天性信息素腺體發育不良】

    醫生們這么稱呼艾倫身上的病癥。

    他就像是許多人所期待的那樣分化成了珍貴的omega。

    但他卻并不是完整的omega。

    他因為那病癥永遠沒有辦法分泌信息素——同時，也無法感受到他人的信息素。要知道，哪怕是beta至少也能察覺到其他人的信息素。

    在明面上許多人對艾倫表示了同情，但沒有人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內心。他似乎是在一夕之間就從云端跌落到了地獄之中，在那之后，雷蒙德·莫克姆的出現更加肯定了這一點。

    “海妖”變成了艾倫·莫克姆。

    艾倫不再是明星，他就這樣變成了凡人，并且因為國家強制匹配系統的存在，他擁有了一個有著多次暴力記錄的負評價alpha伴侶。

    如果這還不是地獄，那么還有怎樣的經歷稱得上是地獄》

    但事實上……

    艾倫對于自己所經歷的那一切都沒有太多的真實感。就像是在一個悶熱的下午做了一個長長的曖昧不清的夢，明明已經醒來，卻依然會感到一切都很虛幻。

    當然這并不是說艾倫一直在夢游，他只是……沒有太多情緒和感觸而已。

    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復。

    沒有高興。

    也沒有任何可以觸及心底的傷心。

    雷蒙德·莫克姆，他名義上的丈夫死后的第三年。

    艾倫發現自己比之前要重了一些（這足以讓他年輕時的家庭醫生高興得哭出來）。

    他偶爾還是會做噩夢，夢到雷蒙德猙獰的臉和他的拳頭，但從小一直困擾著他的那些幻覺和幻聽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份安眠藥就足夠讓艾倫擺脫掉雷蒙德的糾纏。

    哦，對了，他還有一份兼職，只不過因為必須掩飾身份的緣故薪水很少。

    他甚至還有了一些朋友，只不過那些朋友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更不可能知道他的過往。

    作為弒君之戰的主角，人類的“英雄”，雷蒙德的賬戶上每個月都會有撫恤金打來（雖然只有第一年是準時），只不過想到雷蒙德之前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艾倫并不打算動用屬于雷蒙德的一分一毫，這個決定讓艾倫的經濟狀況有些糟糕……

    但他需要的原本也不多。

    ……

    離開了舊物商店后，艾倫沿著慶典大道走了大概一公里，然后拐了個彎，繼續向前走了三十分鐘，這才抵達自己所居住的公寓。

    這是一棟典型的“首都圈”風格的建筑物，看上去古老而無趣，哪怕外面裝飾著仿制出來的石制飾面也無法掩飾它擁擠陳舊的內在。

    同樣的，住在這里的人更不可能去要求什么舒適度。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里很便宜。

    艾倫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寓大樓，然后垂下眼簾繼續向前走去。

    路上有幾名乞丐發出了不明所以的呻吟，朝著他慢慢地爬過來。

    艾倫靈巧地避開了他們，徑直走進了公寓樓的門廳。

    建筑物內的環境并沒有比外面號多少，照明設施一直在閃爍個不停，似乎下一秒鐘就要徹底端詳。有將近一半的電梯上掛著“維修中”的牌子，然而自從艾倫搬過來之后，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人前去維修過它們。

    門廳里有幾個行色匆匆的居住者，每個人看上去都面色青白，表情疲倦。

    沒有人說話，更不要說寒暄了。

    會居住在這里的人，內心大多就跟這棟樓一樣荒涼。

    但這里的氣氛卻讓艾倫感到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