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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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上霍危樓都未曾言語,薄若幽見他如此,自然也是凝神靜氣不敢開口,只有馬車行過西市之時,薄若幽忍不住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 長興坊在城東,她前幾日置辦家用皆在東市采買,因此回京之后,還是頭一回來西市,西市熱鬧紛呈,比之東市更甚,如今正午時分,更是人潮如織,薄若幽帶著兩分新鮮的觀望著外面的畫棟雕梁,霍危樓此時才淡聲開口。 他緩緩問:“熱鬧好看嗎?” 薄若幽忙放下簾絡轉過身來,正襟危坐著不敢動彈。 霍危樓有些無奈,“本侯并非是不許你看?!?/br> 薄若幽看了他兩眼,見他眉眼間神色果真松快了兩分,方才挺了挺背脊,“侯爺適才心緒不佳,民女還當掀著簾絡令侯爺不快,所以……” 霍危樓劍眉微揚,“本侯有那般不近人情嗎?” 有。 心底如此作答,薄若幽面上眼珠兒轉了轉,頗為委婉的道:“侯爺怎會不近人情,只是侯爺身份尊貴,若令侯爺不快,自然是底下人的錯處?!?/br> 這話令霍危樓氣的笑了一聲,“你在諷刺本侯?” 薄若幽不由苦了面色,“民女如何敢?” 霍危樓氣哼了一聲,見馬車駛出西市往未央湖的方向靠了,便道:“你是見過霍輕泓的,他父母只他一個兒子,可他年近雙十也無半點志向,實在令人生氣?!?/br> 薄若幽與霍輕泓同行半月,自然也有幾分體會,“侯爺息怒,世子身份尊貴且亦算年輕,如今縱情恣意了些也不算大過?!?/br> 霍危樓眉頭微揚,顯然沒想到薄若幽會為霍輕泓說話,“本侯若似他這般,哪有今日武昭侯?” 薄若幽便道:“世子自然難與侯爺比較,且不說世子,便是大周萬萬人亦難與侯爺比擬?!?/br> 霍危樓挑眉望著她,薄若幽便道:“侯爺出身尊貴,且侯爺之心志城府,侯爺之手段謀略,皆遠勝常人,世上何人能與侯爺相比?是以侯爺若想著世子未如您那般出類拔萃,那必定只會惹得自己生惱,實在頗不值當?!?/br> 霍危樓挑起的眉頭落下,神色松和了許多,“并未令他如本侯這般,實在是如此不成氣候不像個樣子?!?/br> 話雖如此說著,可語氣已是輕緩,薄若幽松了口氣,心道難怪官場上的人都會阿諛奉承,試問誰不喜聽夸贊?而這奉承之法也著實好用,這才幾日,她已用的如魚得水。 霍危樓心境好,薄若幽便少了些緊張,馬車一路往湖邊行來,剛走了沒多遠,薄若幽當先看到了佇立在未央湖東側的晚云亭,她忍不住出聲,“此處便是當日馮渥丹和婢女走失之地?!?/br> 聽的此言,霍危樓也傾身過來,她二人一同探身從窗口看出去,可窗口也就那般大地方,霍危樓的欺近令她心頭一緊,卻也并不排斥與他靠的近些,她身子往旁里讓了讓,一手將簾絡拉的更高些,保證自己也能看到。 “馮家婢女說過,當日清虛觀的道長在亭內設下了卜卦祈符之地,當時大家先在外面放生,而后要去亭子里求平安符,去的人極多,她便在外面等候,可等了許久都未見馮渥丹出來,后來,又進去找,卻發現其內也無人?!?/br> 薄若幽說著,霍危樓也定眸看著晚云亭。 這晚云亭說是亭子,卻是一處四面皆有格柵的水榭,西側臨著未央湖,東側為雕花格柵遮擋住了外面視線,正門在南側。今日天氣清朗,未央湖邊游人不少,此刻這晚云亭中便有許多人影游移,可格柵擋著,倒也瞧不真切。 霍危樓看了看亭子建制,等馬車快要走過之時,他開口道:“這亭子不止一處出口?!闭f完便道:“停車,去個人看看亭子北側可有出口?!?/br> 馬車停了下來,片刻之后有繡衣使回來稟告:“啟稟侯爺,亭子西北角上的確有處小門?!?/br> 薄若幽立刻便反應過來,“所以當日馮渥丹是自己從北面離開的?她是故意想甩掉自己的侍婢?” 秦樓楚館皆在未央湖東北側,馬車又走動起來,霍危樓道:“不無可能,魏靈也是事出有因故意一個人出門,這馮渥丹被發現之時也是落單,想必她也有自己的緣由?!?/br> 薄若幽想了想,“不論二人為何落單,兇手多半早摸清楚了,喜著紅裙容易發現,可身上有朱砂痣卻是要極其親近之人才可發覺,這容易令人想到兇手有可能是她們身邊人,可她二人雖有交集,交集卻有些寬泛,莫非,馮渥丹也喜歡陸才子?” 霍危樓沉吟一瞬,“還不得而知,等見過了陸聞鶴,再探問馮家便是了?!?/br> 薄若幽應是,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馬車停在倚月樓之前,可此處一眼望去便有三處樓院,遠處更有幾艘畫舫停泊在湖邊,只這般遠遠一看,便能看到船上人皆是出雙入對。 霍危樓便令繡衣使去尋,霍國公世子的名頭到底響亮,很快繡衣使探查清楚了,回稟道:“侯爺,世子在前面一艘叫飛云閣的畫舫之上?!?/br> 馬車轔轔而動,很快便停在了畫舫之前,畫舫泊在湖邊,一條朱漆踏板直通樓船之上,比起北上時乘的沈家樓船,這畫舫亦有三層,卻未有桅桿,且更為精致錦繡,亦裝扮的富麗堂皇,這還是白日,若是晚間,可想而知當真如瓊樓玉宇一般。 繡衣使當先上船,一時驚的樓船上正攜伴吃酒賞景的眾人都神色大變,繡衣使問清了霍輕泓在何處,由掌柜帶路,一路戰戰兢兢的往霍輕泓歇的三樓而去。 薄若幽先不以為意的跟著霍危樓,等都走上二樓了,才忽然想起此處乃是煙花之地,她一個女子入內實在古怪,也幸而繡衣使氣勢駭人,在外面玩鬧吃酒的皆被趕了回去,此刻大部分酒客和妓伶都關門閉戶不敢招惹他們。 “侯爺,世子就在此處——” 掌柜陪著笑,不過登了個三樓,此刻已經是滿臉汗水。 霍危樓眉峰微皺,二話不說一腳便將房門踢了開,斷掉的門閂掉在地上,一聲巨響更仿佛震得船身都顫了顫,薄若幽微微一驚,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霍危樓大步入內,薄若幽猶豫一瞬沒跟進去。 屋內帷帳四垂,入眼便是一片粉紅繡幕,濃郁的脂粉馨香味道有些刺鼻,霍危樓目光四掃,一眼看到了兩重簾幕之后豎著一道四開大屏風。 霍危樓指了指,“把人叫起來?!?/br> 繡衣使揮開簾幕繞過屏風去叫人,霍危樓則在西窗之下的矮榻上坐了下來。 霍輕泓身邊的女子早已被踢門聲驚醒,此刻正在推霍輕泓的她一眼看到個大男人進了內間,忍不住驚叫了一聲,繡衣使見多識廣,冷聲道:“穿衣裳退下?!?/br> 這女子嚇得面無人色,連忙套上衣裙連頭發都來不及挽便跑了出來,都快走到門口,方才看到霍危樓在西窗下坐著,這女子呆了呆,竟還有工夫面露驚艷之色,而后才反應過來霍危樓是何身份,禮都不行便朝外跑。 等在門外的薄若幽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她一邊致歉一邊蹬蹬瞪逃下了樓。 薄若幽哭笑不得,怎被嚇成這般? 霍輕泓睡夢之中被推了幾把,很有些不耐煩,繡衣使無奈的道:“世子,你當真該醒了,侯爺來了——” “你……你這個小騙子,我大哥從不來這些地方?!被糨p泓呢喃了兩句,翻了個身又睡了。 這語氣黏黏膩膩的,連繡衣使也忍不住面露嫌棄之色,又叫他,“世子,侯爺是專門找您的,料到您在這些地方,便直接找了過來,侯爺是為了辦差來的,您快起來,免得侯爺生氣?!?/br> “辦差來的……” 霍輕泓糊里糊涂的重復了一句,下一刻,他緊閉的眸子猛地睜了開。 霍危樓平日里的確不會來,可他是為了辦差啊,霍危樓為了辦差哪里不能去? 他太了解霍危樓了! 霍輕泓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大哥到哪里了?已經到船上了?我這就去見他,讓他別進來——” 繡衣使同情的看著霍輕泓,又指了指外面。 轟的一聲,霍輕泓只感覺自己被一道雷擊中了,他慌忙抄起扔在床尾的衣裳,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朝外走,連鞋子都來不及穿。 “大哥……你有事便讓人來叫我便好了,何必親自來呢……” 霍輕泓赤著上身,下身穿著一條雪白錦緞長褲,此刻正拿了一件外裳費力的往身上套,好容易套好了也走出了簾幕,可對上霍危樓目光時,卻見霍危樓陰測測的看著他,“你穿的是什么?” 霍輕泓一愣,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這一看,也看得他一驚,他起來的太著急,竟然拿的不是自己的衣裳,而是一件女子明紅外袍,他雖然喜好玩樂,卻并不愛著女子衣裳啊,尤其在霍危樓跟前,這般簡直浪蕩沒正形。 “我拿錯了大哥!我去換我去換——” 霍輕泓狂奔回去,又拾掇了半晌才人模人樣的出來了,只是看著霍危樓的神色滿是小心翼翼的,“大哥,你怎么來了啊,有什么大事不成?” 他小心翼翼走到霍危樓近前,也不敢去坐,而霍危樓卻在打量著屋子,屋子里皆是些精致的女子之物,可滿目紅粉之色再加上刺鼻的旖麗熏香,簡直令霍危樓有些不適,他并非從未踏足此等地方,官場之上再如何位高權重也需要些許應酬,只不過最近三四年,他地位穩固權勢愈盛,是極少行這等無謂之事了。 于是,從未在這些地方停留超過兩個時辰的他,頗有些匪夷所思的問,“你就是在此處廝混了多日未回府?” 說著話,霍危樓一把推開了身邊軒窗,瞬間湖上涼風呼嘯而入,直吹得霍輕泓一抖。 霍輕泓攏了攏襟口,“這里怎么了?這里不好嗎?” 霍危樓冷著臉,嫌惡的抬手碰了碰鼻尖,霍輕泓看明白了,他深吸了兩口氣,“大哥你在嫌棄什么,不好聞嗎?多香啊,這里的每個人都是香噴噴的——” “你現在說話像個姑娘?!被粑强谙虏涣羟?。 霍輕泓眉頭高高一揚,不由將腰身挺了挺,“我何處像姑娘,我虎虎生風——” “閉嘴?!被粑怯行┤虩o可忍,“我是為著正事來的,你眼下隨我回府?!?/br> 霍輕泓面色一苦,似乎還不舍此地,霍危樓卻已站起身來,他冷眼掃了霍輕泓一瞬,霍輕泓立刻老老實實道:“好好好,我這就跟你走?!?/br> 出了門,霍輕泓才看到了薄若幽,他一時驚訝極了,“幽幽?怎么是你?你怎會在此?你是跟著大哥來的?” 薄若幽福了福身,“拜見世子,是的,是和侯爺一起來的?!?/br> 霍輕泓張大了嘴巴,若非霍危樓已經開始往下走,他當真想拉住薄若幽好好盤問盤問,一行人下了樓,掌柜仍然滿頭大汗的候著,霍危樓大步流星而去,仿佛害怕沾上此地的庸脂俗粉氣一般,霍輕泓跟著霍危樓,時不時回頭看了一眼薄若幽,一臉的好奇興味之色。 上了岸霍危樓步伐才緩了緩,他站在岸邊,朝湖心的幾艘畫舫看了過去,初春時節,湖岸兩側的垂柳抽了新芽,未央湖也好似上蒼遺落在人間的一塊碧璽,湖水綠中透藍,冬日的頹唐蕭肅早已一掃而空,此刻若乘著畫舫游湖,倒也頗有意趣。 “大哥,不走了嗎?”霍輕泓問他。 霍危樓鳳眸微狹,“我改主意了,我們尋一艘畫舫去湖上看看?!?/br> 霍輕泓面露驚喜,這時薄若幽問:“侯爺想尋凌霄詩社乘過的畫舫嗎?” 霍危樓眼底露出一絲贊許,仿佛沒想到薄若幽反應這樣快,果然如她所言那般吩咐繡衣使,“去問一問,凌霄詩社常用的畫舫是哪一艘……” 霍輕泓驚訝的望著霍危樓,“大哥,你竟也知道凌霄詩社了?那詩社之中皆是京城世家貴女,你關心她們那詩社,莫非……是打算為我相看個嫂子了?” 此言令霍危樓更生不耐,一旁的薄若幽卻聽的眼眸微微一睜。 霍輕泓還要問,霍危樓冷道一聲“閉嘴”,而后便大步朝遠處的畫舫碼頭走去,霍輕泓眨了眨眼,卻有些不死心的朝薄若幽走了過來…… 第74章 四和香14 “幽幽, 凌霄詩社怎么了?” 霍輕泓邊往碼頭去邊問,薄若幽便將馮渥丹和魏靈被人謀害,且二人剛好都在凌霄詩社之內的事說了, 霍輕泓聽的面色微變,“這……馮家姑娘我不認得, 可伯府二小姐我卻是熟悉的, 是個活潑有趣的人物, 她竟被謀害了嗎?” 霍輕泓連日來都住在了青樓一般,自然還不知伯府的案子,他幾番唏噓, 而后才看著前面霍危樓的身影道:“難怪大哥問起詩社, 我還當大哥開竅了呢?!?/br> 薄若幽有些好奇的望著霍輕泓,“何謂開竅?” 霍輕泓苦笑一瞬,“你也看到了, 我來此處消遣,大哥便頗不滿意, 他這個人啊, 最是不解風情了,對男女之事亦從不上心, 他可不是我這般年紀?!?/br> “這凌霄詩社一開始只是貴女們辦來消遣著玩的,后來時間久了名聲傳開了, 京城的勛貴人家給自家孩子相看兒媳之時,也不費勁去找說媒的, 只需在這詩社內打探打探, 因社內貴女不僅家世上品,才學品貌皆是上乘,很容易便能找到合心意的, 于是外間便流傳了一句話,叫娶妻當娶凌霄女,那些還未進詩社的姑娘,不論是否真的喜好詩詞,也都想進詩社,至少可結識些貴族小姐,還能蹭個好名聲?!?/br> 馮渥丹是商戶女,她便是那本來夠不著后來被拉進去的,薄若幽聽完便算明白了,霍輕泓又道:“不過,我雖知道詩社,知道的卻也不詳細,大哥這般著急喊我回去,難道我能幫得上忙?” 薄若幽遲疑一瞬問道:“世子可認識陸聞鶴?” 霍輕泓眉頭揚起,“他?他和案子有關系?” 薄若幽頷首,霍輕泓便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自然認得的,可他怎和案子有了關系?” 薄若幽看了眼前面的霍危樓,“其余的讓侯爺說給世子聽吧?!?/br> 繡衣使已打探到了畫舫,正與霍危樓稟告,等霍輕泓和薄若幽走近,便見遠處一艘畫舫正在往湖邊靠,霍輕泓上前便道:“大哥,陸聞鶴和你在辦的案子有關?” 霍危樓便知薄若幽已透過底了,他點了點頭,“是,我早前在你那里看到過一幅畫,是否出自他之手?” 霍輕泓點頭,“就是他畫的,你沒記錯?!?/br> 霍危樓看他一眼,“他家世如何?品性如何?細細說來聽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