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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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和宋媚娘來的并不快,足足等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二人才姍姍來遲。進門之時,月娘攙扶著宋媚娘,而宋媚娘白著一張臉,腳步都有些虛浮,自從那日月娘來求她去看宋媚娘之后,已經快三日未見,薄若幽沒想到宋媚娘還是病的這樣重。 二人行了禮,霍危樓便問:“李玉昶出事那天夜里,你二人住在一處?” 宋媚娘捂著唇角輕咳了兩聲,開口時嗓音嘶啞難聽,“是,月娘與民女住在一處,那兩日民女病的重,夜里睡得不安穩,還要喝藥,月娘便歇在民女房中了?!?/br> 霍危樓語聲冷沉,“當夜她可有離開過?” 宋媚娘搖頭,“不曾的,民女躺在床上半夢半醒,月娘一直睡在民女身側,她并未回房歇?!?/br> 霍危樓問的是她可有離開,可宋媚娘答的卻是月娘不曾回自己房里,這看似正常的聯想,卻不知為何讓薄若幽覺得有些刻意。 霍危樓亦是不盡信的語氣,“你重病在身,不可能徹夜神思清明,你如何能肯定她未離開過屋子?” 宋媚娘看了月娘一眼,“民女與月娘睡在一處,后半夜不說,至少前半夜民女是醒著的?!闭f著又咳了一聲,“民女還聽見柳氏在唱戲,唱到了快丑時才停下?!?/br> 好一個前半夜是醒著的,李玉昶便死在子時前后,如此,倒是又將月娘摘了個干凈。 霍危樓打量著二人,“月娘留下,宋媚娘可退下了?!?/br> 月娘一直攙扶著宋媚娘,霍危樓發問之時,她只垂著眸子不言語,此刻有宋媚娘答話,那么宋媚娘離開之后呢? 可宋媚娘竟然遲疑著沒走。 她皺眉問道:“民女斗膽,敢問侯爺可是懷疑我們二人與老爺之死有關系?” 霍危樓不語,這時,一句誰也不曾猜到的話從宋媚娘口中說了出來,她說,“其實,還有一人能為民女和月娘作證,作證當夜我們都不曾離開?!?/br> 霍危樓盯緊了她,“誰?” 宋媚娘平靜的道:“戲班內的小生,盧青?!?/br> 第55章 三株媚10 盧青來的很快, 他聽完霍危樓發問,有些遲疑的看了宋媚娘一眼,那眼底有疑問, 又有些謹慎,宋媚娘卻是看也不看他。 而后他篤定的點了點頭, “是的, 小人可以作證?!?/br> 霍危樓劍眉微揚, 盧青便道,“那夜子時前后,小人曾往宋jiejie房中去過, 當時是月娘開的門, 她說宋jiejie睡下了,小人便在門口看了一眼,又同月娘說了兩句話便走了?!?/br> 福公公忍不住道:“你在子時去找她們做什么?” 那般晚了, 盧青一男子去找宋媚娘作何? 盧青被問的言語遲疑起來,然而他也并不慌亂, 只眼珠兒微轉, 似乎在想如何解釋,“小人初初入園子之時, 也是宋jiejie教小人手眼身法,因而, 宋jiejie算小人半個師父,她那日墜江得了病, 那天晚上小人放心不下, 便去看她?!?/br> “只是半個師父?”霍危樓忽而開了口,他語聲微涼,漫不經心的問道, “上船那天夜里,亥時前后,你在宋媚娘房中是在敘師徒之情?” 此言一出,盧青頓時面色微變,便是宋媚娘,亦有些驚訝的抬眸看了霍危樓一眼,一旁的薄若幽眉頭微皺,略一回想,便想到那夜她取水撞到了月娘,而后和霍危樓一道去尋月娘,可結果在宋媚娘門前蹉跎了片刻。 當時霍危樓分明聽到了什么,卻并未說透,還不許她聽屋內聲響。 莫非,當時霍危樓聽見她二人在屋內說了什么親近之語? 薄若幽看了霍危樓一眼,神色有些狐疑。 盧青面色青紅交加的看了宋媚娘一眼,見她垂著眸子不語,他咬了咬牙將背脊一挺,“小人仰慕宋jiejie許久,的確對她頗多愛慕,只是……只是戲班內不許生私情,因此外人并不知道?!闭f著,盧青更是面生大義凜然之色,“話已至此,那小人便不敢隱瞞半分,宋jiejie生了重病,小人心中牽掛,所以老爺出事那夜,小生便在子時前后過去探望?!?/br> 唇角微抿,盧青語聲一下低了下去,“不過月娘在那里守著,小人并未進門?!?/br> 月娘眉頭微微皺著,面上有些愁云慘淡之象,看不出對此事是驚訝還是早已知情。 霍危樓看著這二人,雖早知二人有私情,可此時宋媚娘將盧青拉出來作證,卻是替她解了圍,霍危樓問:“你子時才去,是早有約定?” 盧青又看了眼宋媚娘,“是……小人和宋jiejie約定,若老爺有人相陪,小人便亥時尋她,若是老爺無人相陪,便要等夜深人靜之時才去?!?/br> 李玉昶還在時,此私情乃是罪過,如今李玉昶已經死了,盧青到底多了兩分底氣。 霍危樓冷眸睨著他,“你為李玉昶之仆,宋媚娘為李玉昶之妾,他捧你得滿堂華彩,你卻與其妾室私通?!?/br> 他語帶嘲弄,盧青當下便面露不忿,“侯爺有所不知,若是正經妾室便罷了,小人絕不敢胡為,可……可整個戲班的年輕女子,皆為老爺所占,他不給名分,只為滿足自己私欲,而這些女子包括小人,不過是老爺的搖錢樹,我們能唱演的還好些,那些未練出來的,被他賣去娼館中的亦不在少數,還有令他不滿的,惹他惱怒的,動輒責罰打罵,便是被打死的也不止一個兩個,又豈有尋常主仆之義?” 盧青眉眼間帶著憤懣,卻又隱忍克制,見宋媚娘不語,他亦大方承認仰慕宋媚娘已久,再加上他背脊筆挺,眉眼間亦無畏首畏尾之色,倒有些令人信服之感。 宋媚娘手中捏著一方巾帕在唇角掩著,時不時輕咳一聲,病態尤其明顯,她自始至終也未說幾句話,人亦頗為鎮定,只有月娘扶著她,緊挨在她身側似有些害怕。 “你子時到了宋媚娘屋前,路上可曾聽見柳慧娘唱戲?” 盧青忙道:“聽見了,慧娘的屋子就在近處,小人自然聽見了,也因她還未歇下,小人不敢久留,交代月娘好生照顧宋jiejie之后便離開了。小人回房之后,還聽到另一側傳來隱隱的聲響,后來小人便睡下了?!?/br> 霍危樓看著這幾人,一時不知該唏噓還是該生怒,到底是玉春班最好的戲伶,各個皆將問心無愧裝的爐火純青,若今日主官為旁人,只怕就要信了。 盧青雖有遮掩,可神色還算外露,更時常去看宋媚娘神色,不似個可為主心骨的,倒是這宋媚娘不卑不亢,一臉病容我見猶憐…… 霍危樓打量了他三人片刻,忽而語聲一淡,“李玉昶之死,本以為是失足墜江,可如今,卻有了些疑問之地,他為你們家主,想來你們也想知道他忽然亡故是否有內情?!?/br> 盧青面色微變,“老爺是被害死的?” 霍危樓神色松快,頓時少了壓迫之感,而他似乎也對此變故有些無奈,只不如何情愿的道:“有些奇怪之處無從解釋?!?/br> 盧青抿了抿唇角,又看了宋媚娘一眼,他似想起了什么,卻立刻將此神色掩去不再多問。 薄若幽正看著盧青,正將這一瞬看在眼底,她不由有些狐疑的道:“敢問盧公子,你當夜見月娘之時只在門口,你可曾親眼看見了宋媚娘?” 盧青眼睫快速眨了一下,“看到了,小人看了媚娘一眼才離開?!?/br> 有盧青作證,宋媚娘和月娘倒是擺脫了嫌疑,霍危樓擺了擺手,“此事還需查證,明日你們暫不可下船,此刻夜深了,你們退下罷,各自回房之后不得四處走動?!?/br> 盧青三人便行了禮退下,霍危樓又吩咐路柯,“讓月娘和宋媚娘分開住?!?/br> 路柯應了,不多時回來稟告道:“侯爺,盧青和李玉昶左右的船客都問了,不過他們當夜只聽到了柳慧娘送他回來又離去的聲響,其他響動并未聽見,當夜風大,船上又有柳慧娘在唱戲,誰也沒去管別的,后來夜深皆是睡下,盧青隔壁之人連他子時出門都未知?!?/br> 霍危樓問薄若幽,“你為何問他有無看見宋媚娘,你懷疑宋媚娘?” 薄若幽心底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感,“宋媚娘不顯山不露水的,且盧青說他只站在門口,可侯爺記得嗎,那夜見月娘之時,我們站在門口是看不見屋內床榻的??伤髞碛终f見了宋媚娘一眼才走……”說至此她又搖頭,“不過……李玉昶出事那天民女見過宋媚娘,去的時候她身上一片熱燙,人都要暈厥了似的,不像能起身的樣子?!?/br> 月娘來尋她,后來她看了宋媚娘,又給她換了方子,也就是那天晚上,月娘登臺唱了第二場戲,唱完之后李玉昶在柳慧娘處飲了酒,而后才墜江而亡。 只不過李玉昶都已經死了快三日,宋媚娘的病似乎并無半分好轉。 薄若幽看到話本之時已經不早,后來一番波折,等叫人審問之時已經是子時前后,此刻更是快到后半夜,霍危樓并不急在這一夜之間,便令眾人先行歇下,又令人將柳慧娘單獨尋一處艙房看管,吩咐完畢才帶著薄若幽往三樓去。 走在路上,薄若幽忽而想起那一夜,便問霍危樓,“侯爺那夜聽見了什么?所以那夜侯爺便知他二人有私情嗎?” 霍危樓腳步微頓,卻是劍眉一橫不欲作答,若是往常,薄若幽也不敢再問,可如今相熟了些,薄若幽便又道:“看她二人,雖說是盧青更為主動些,但宋媚娘似乎也是心平氣和接受他之情誼的,至少不覺唐突,若她是心有牽掛的,她那夜跳江是為何,就不怕舍下盧青一人嗎?” 一行人已上了三樓,霍危樓聽見此言眉眼間有些若有所思,薄若幽又自語道:“又或者,只是盧青剃頭挑子一頭熱?宋媚娘心底只有自己在玉春班之地位?” 霍危樓忽而駐足,薄若幽跟在他身后走著,冷不防他一停,她“砰”一聲便撞在了他身上,霍危樓身骨硬挺似鐵,她瞬間撞得鼻尖生疼,還沒等她捂著鼻尖后退一步,霍危樓已轉過了身來,“你說的很對,宋媚娘不該那般跳江,因為——” 見薄若幽一手捂著鼻尖,秀眉輕蹙,眼底不知是疼的還是燈火昏黃映的,浮著一片瀲滟惑人的水光,濕漉漉的引人遐想,霍危樓剩下的話便無論如何說不出了。 “因為什么?”薄若幽揉了揉鼻尖放下手來,因廊上江風太盛,她頰側幾縷墨發飛舞,于是她抬起纖纖玉手,將發縷別去了耳后。 霍危樓喉頭輕輕的動了一下,“因為,若心有所愛,便不可能輕易絕望至赴死,盧青待她頗為看重,她亦并非無動于衷?!?/br> 薄若幽回憶了片刻,只覺今夜宋媚娘在被揭破私情之時,只有起初的驚訝,“她并非無動于衷嗎?今夜在人前倒是未曾瞧出?!闭f著她又眨了眨眼,顯出幾分好奇來,“所以侯爺那夜到底聽見了什么?莫非他們許下山盟海誓了?” 薄若幽當夜只一門之隔,卻錯過了極重要一幕,且她到底有些女子天性,尋常才子佳人的故事都在戲本中,如今眼前便有一對苦命鴛鴦,若說無半分好奇卻是假的。 霍危樓睨著她,“很想知道?” 薄若幽連忙點頭,眼底明光閃動,很有些期待,霍危樓卻輕嗤了一聲,轉身幾步便進了自己艙房,又將門一關,竟……就這般將她晾在了外面。 薄若幽先是愣住,繼而有些哭笑不得,不說便不說,何故逗弄她?!只是到底是何事非要捂得這般緊?莫非…… 薄若幽面頰微紅,莫非所言之語親密至不堪入耳?她心頭一跳,忙快步回了屋子。 霍危樓回了屋子,胡亂扯下身上玉板腰帶往榻上一扔,又幾下褪下外袍丟在一旁,身上外袍除去,本該冷,可他卻覺身上熱極。他從來禁欲,偶有欲念也自己紓解,對他而言,尋女子解決才更是麻煩,且他之性情,更不可能隨便使旁人近身,于是這副身骨便修身養性的過了這許多年從未出過岔子,可如今竟有些難壓之勢。 十八九歲最血氣方剛之時都過了,如今反倒難以自控? 是他老了還是最近cao練的少了? “來人——” 霍危樓聽見薄若幽進了隔壁之門,忽而又在門口喚人,福公公很快從盡頭過來,“侯爺有何吩咐?” 便聽霍危樓有些暴躁的道:“去打水來,打冷水?!?/br> 福公公聽的眼珠兒一顫,“侯爺……如今可還是臘九寒天的,尤其這船上更是……” “冷”字還未說完,霍危樓的眼神已是不容置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本侯何時介懷過冷暖?速速去辦!” 福公公只好應聲而去。 隔壁艙房里,薄若幽梳洗躺下之后,只聽霍危樓那邊動靜不小,她尚記得適才霍危樓如何待她,心底哼了一聲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如往常那般天剛亮便醒來,她還念著昨夜審問未完,本想等霍危樓醒來便可再縷縷昨夜所得,可等她出了門,卻見霍危樓房門緊閉,似還未醒。 她放輕了腳步,去程蘊之門外問了一聲,見程蘊之已起身,便想去樓下給程蘊之拿早膳來,可沒等她走幾步,卻忽而聽見底下樓臺之上似有動靜,她連忙朝東側樓臺看去,這一看,立刻便看到霍危樓著一身墨色華袍,正在樓臺上舞劍。 薄若幽不由停下了腳步。 樓臺闊達,霍危樓手持三尺青鋒,身法敏捷矯健,凌厲似鷹隼,劍勢行云流水,若驚鴻游龍,離得這般遠,薄若幽仿佛也能感受到劍風之利。 清晨天光微曦,整艘樓船皆是安靜清寂,霍危樓不知從何時開始舞的,他每一劍都從容利落,氣勢可斬風破浪,亦有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屬于男子的桀驁悍狠之氣自他身上流瀉而出,竟引的薄若幽移不開眼。 樓船已行的很慢,整個二樓為繡衣使把守,樓臺處便只霍危樓一人,他墨袍迎風而起,在這平江水闊之間,又生出幾分超然外物的灑脫之感,仿佛目下無塵的俠客,以山水為劍氣,以日月做心魂,欲將滿腔意氣揮潑在天地之間。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霍危樓。 不知過了多久,霍危樓一個利落的手勢停了下來,汗水順著他臉頰而下,他隨意抬手一抹,忽而有所感似得回身看向三樓憑欄之地。 四目相對,他不知薄若幽站了多久,只淡淡揚了揚眉,可三樓上的薄若幽卻心底一慌,她有種偷看卻被抓住的窘迫感,可她面上波瀾不驚的,四平八穩的福了福身,而后便轉身往樓下去。轉身的剎那,薄若幽方才呼了口氣。 她心跳的擂鼓一般。 等轉過拐角,下了樓梯,完全阻隔了霍危樓的視線,方才徹底的松快下來,她抬手在心口捂了捂,只覺自己怕是暈船了,這心跳快的有些不同尋常。 到了一樓廚房見到船工們,薄若幽方才定下心神來,本是拿早膳的,可一領頭的幫廚卻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姑娘,侯爺昨夜可曾怪罪小人們?” 薄若幽有些莫名,“侯爺為何怪罪你們?” 船工愁眉苦臉的道:“船上水雖不緊缺,可各處做飯的,飲茶的,沐浴的,皆有份例,昨夜侯爺命人來打沐浴的涼水,可底下存的卻不夠了,侍衛大哥們倒是沒說什么,可小人們卻十分惶恐不安——” 貴人們嫌江水臟,是以樓船啟程之時便存夠了用使之水,而此番上路已有數日,沐浴梳洗的水早便用的差不多了,今日到了長風渡口本可補足,卻不想霍危樓昨夜忽而要水。 薄若幽有些詫異這般冷的天霍危樓竟要涼水,口中安撫道:“侯爺不會怪罪的?!?/br> 船工們聽了方才覺心安,這時,薄若幽看到廚房外面放著兩個煎藥的藥罐,她眉頭微揚,“這是何人的藥罐?” 船工忙道:“一個是玉春班的宋大家,還有一個是胡姓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