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開戰
那半途遭遇匪寇的一家人被蒙面劍客救下, 自是千恩萬謝。對方很是負責, 將他們一路護送到了附近的城鎮。 老漢與兒子將女眷安頓好, 接著拿出足足一整袋裝得鼓鼓囊囊的銀錢, 說是要重謝救命恩人,然而對方多番推辭, 終還是沒有接受。 “恩公不肯接受我等酬謝,那便受了小老兒與犬子一拜吧?!崩蠞h說著便要和兒子一同下跪叩謝。 但見那劍客一手托著一人的胳膊,一股渾然天成的內力徐徐渡出,一時間那父子二人竟是無法俯身。 “老人家的心意在下心領了,只是正逢戰亂,民生多艱, 您帶領一家老小遷徙逃難已屬不易,這些銀錢還是留著以備不時之需。路途迢迢,你們也要保重自身, 切勿露財招禍。江湖路遠, 就此別過?!泵擅鎰驼f完,只見眼前雪白的衣角輕揚,人已提劍飄然離去。 老漢揉揉自己的昏花老眼, 只聽到身旁的兒子自言自語道:“這荊軻荊大俠果真厲害,劍耍得颼颼的,比閃電還快……我就說嘛,這么厲害的人怎么可能死在秦王的手上……” “嘀嘀咕咕什么呢, 還不快看看你媳婦怎么樣了!”老漢斥了句, 想起剛剛發生的種種依舊心有余悸。 他兒子這才回過神, 趕緊去meimei那里攙過自己大腹便便的妻子。 “爹,我沒事。那幾個賊人沒來得及對我怎樣,便都被殺了?!眱合闭f道。 虎口脫險的小姑子憶起適才經歷,不由得冒出一句:“你們為何篤定救了咱們的那位恩公是荊軻呢?” “廢話!武功那么高,劍法那么好,不是荊大俠還能是誰?況且那幾個賊寇不也認出來了嗎?”她哥毫不客氣地回道。 “可是……”小姑子欲言又止。 可是恩公雖然寡言少語,說話時聲音也很低,但怎么聽都更像是女子的聲音啊…… · 夜幕降臨,孤月高懸,燕趙邊陲的野外燃起了一叢篝火。 姬丹抱膝坐在柴火堆旁,身邊擺放著一件白紗帷帽,火光溫暖著她的身子,卻怎么也暖不進心底。 秦國和燕國終究是開戰了,阿政問鼎中原的進程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她不知自己現在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如今的自己早已脫離了姬姓王族,也不再是黃金臺的少主,燕國的榮辱沉浮早就與己不相干,自是不必夾在阿政與燕王室中間左右為難,更是再也不用去做那些違心之事——如此說來,當是幸的。 然而燕國畢竟是她的母國,是生她養她的故土,恰如血濃于水的親情無法割舍,自己終究是燕國人,如今母國遭難、生靈涂炭,不知又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黎民何辜?蒼生何辜? 這又到底是她的不幸,還是天下人的不幸? 不由自主拿起放于身旁的佩劍,劍鞘上繁復精巧的銀紋在月下閃爍著淡淡的流光。 “荊軻,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么做……”姬丹望著手中的佩劍,禁不住喃喃自語。 · 入夜,秦軍營地內卻燈火通明。 一群黑衣刺客蟄伏在夜色中,虎視眈眈地眺望著遠處中軍帳的方向,手中的弩箭瞄準目標。 根據黃金臺收到的最新線報,嬴政秘密隨大軍前往燕國,目的不明……而太子丹交給他們的任務,便是夜襲秦營,刺殺嬴政。 一旦國君死在異國他鄉,國內群龍無首,秦國大軍便不得不撤回關內。 如此,薊城可保,燕國局勢也就隨之轉危為安。 為首的刺客做了個手勢,一時間,數十只弩箭齊發,但見中軍帳外值守的幾個衛兵接連倒地! “有刺客!護駕!”不知誰大喊一聲,好幾隊重甲持盾的武士立刻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 趁營地一片混亂之際,刺客們一擁而上與甲士們展開激戰。 刺客首領憑借自己武藝高超以及手下人的掩護迅速接近了中軍帳,借著帳內尚未來得及熄滅的燭火依稀辨認出里面身形挺拔的人影,看上去的確像是正值盛年的嬴政。 于是,他一躍而起,朝著帳內的人影甩出袖箭…… 眼前血色濺出,緊接著耳畔傳來內侍的尖叫:“王上——!” 成了! 刺客首領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袖箭上淬了毒,就算沒有射中要害,嬴政也是必死無疑。 “噗呲——”一聲,一名秦軍的劍鋒出其不意刺穿了刺客首領的肩胛,他忍痛回身一劍結果了那人,而此時跟隨他一起行動的手下也已經被殺得七七八八。 此計已成,是時候回去向主上交差了……想到這兒,刺客首領拋出一顆煙筒,霎時間嗆鼻的白霧到處都是,嗆得人涕淚橫流,眾人皆捂鼻咳嗽,目不能視。 待到煙霧散去,刺客首領已蹤跡全無。 中軍帳深夜遇襲一事很快傳遍了整個秦軍大營,正在前線視察的王翦連夜趕回營地,下了馬恰巧看見趙高在大營門口徘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趙府令,王上如何?”王翦迫不及待地問道。 “王上一切安好,上將軍且隨我來?!壁w高說完,便拉著一臉茫然的王翦離開了大營。 兩人徒步來到距離營地不遠的一個山洞,王翦一眼看到嬴政面向洞口方向,好整以暇地負手于背后,似乎在等著他們二人。 “王上,這……這是……” “上將軍無需大驚小怪,刺客夜襲時寡人并不在軍營,且襲擊一事本就在計劃內……確切地說,是寡人主動將自己的行蹤透露出去的。此行路途遙遠,難免有些紕漏會被對方發現。與其讓賊惦記,倒不如讓賊偷一次,燕王喜和太子丹一旦探聽到寡人秘密來到燕國的消息,勢必不會放過如此不可多得的機會,寡人正好可以將計就計……”嬴政邊說邊瞥了眼趙高。 趙高忙道:“已經按照王上的吩咐,除故意放走的那名刺客之外,其余人等全部就地誅殺?!?/br> 嬴政聽罷,滿意地點點頭,眉宇間透著些許拭目以待:“估計等不到明天,寡人傷重不治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燕宮了吧!” · 刺客首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坑洼的林地上,之前受的那一劍刺得極深,雖說并未傷及要害,也草草止了血,然而肩傷依然疼得厲害。 他知道,若非因為手下人做了rou盾,自己是根本逃不出去的……主上將這個任務交到他手里時,他便沒想過活著回去。 可到了生死關頭,誰又能夠真正做到坦然自若?又有幾人不想好好活著? 身為一名刺客,他自是不怕死……但他終究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去,被拋尸荒野,然后一點點腐爛、消亡,被徹底埋沒和遺忘。 好在他還是幸運的,不僅完成了任務,而且逃了出來! 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大把的機會,他可以將行刺成功的消息親自帶回薊城,主上定會重重嘉獎,更好的前程亦在等著他! 想到這些,受傷虛弱的身體仿佛又有了力量一般,直到面前一道耀眼劍光攔住了去路。 “水心劍?”刺客首領本是黃金臺的老人,靠著對方劍柄與劍鞘上的紋路,一眼認出佩劍主人的身份,不禁冷笑道,“我當這些日子是誰在裝神弄鬼,原來是曾經尊貴無比的少主,如今人人喊打的叛徒!” 既然被認出來了,姬丹索性一把摘下帷帽,單刀直入地問道:“前方是秦軍大營,你從那里過來,究竟要干什么?” 刺探軍情么? 可這人她認識,分明是黃金臺內一名資歷甚老的刺客,他們不太可能派一個刺客去竊取情報。 “你這叛賊有何資格審問我?”刺客首領咬牙切齒地罵道,“你為了一己私情,置家國大義于不顧,叛君叛父、弒殺同僚,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你還有何面目再踏入燕國的土地?還有何臉面茍活于世?!” “少廢話,回答我?!奔Уι覚M于對方頸側,略微加上了兩三分力道。 她不欲與其多費唇舌,咸陽閣也并非人人都是如白閣主那般利欲熏心、寡廉鮮恥,對于當年出賣咸陽閣一事,她有過不安、有過內疚,卻從不后悔。 為了阿政與亥兒,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以去做任何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事! 刺客首領哈哈大笑,頭顱微微后仰,一張血盆大口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伴著凄厲放肆的笑聲顯得分外猙獰:“自是去了結你那位情郎的性命……” 姬丹心里“咯噔”一下,當即臉色大變:“你胡說!” “他被我的袖箭射中,當場血濺五步,箭上還涂了劇毒……你要是不信就親自去看看啊,不過最后一面肯定是趕不上了!”刺客首領自知一條命是要交代在這里了,更是肆無忌憚地冷嘲熱諷,“看看你這副樣子,死了個姘頭便如喪考妣!著實可笑!著實可笑!哈哈哈……” 笑著笑著,他忽然往劍刃處重重一撞,削鐵如泥吹發可斷的鋒刃霎時切斷了喉管! 眼前血光四濺,望著倒伏在地上的尸體,姬丹好半天才回過神。 不會的,阿政不會有事的…… 秦軍戒備嚴密,阿政身邊也不乏高手護衛,不可能讓幾個刺客得手…… 她一遍遍地說服自己不去聽、不去信、不去想,可那人的身影總是在腦海里徘徊不去,終究無法忘懷,又割舍不下。 踟躕片刻,姬丹心一橫,收劍入鞘后掉頭朝秦軍營地的方向匆匆而去。 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只要確認阿政平安無恙,她便悄悄離去,從此天各一方,倆倆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