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反擊
待眾人返回山寨,姬丹便將自己的身世以及這些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向高漸離他們坦白, 末了, 低頭道:“對不起, 我不該對你們隱瞞。諸位誠心待我,而我卻不能坦誠以對, 是我的錯?!?/br> “罷了, 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人嘛, 誰心里還沒藏著點小秘密?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你夫君居然是嬴政……”高漸離并非斤斤計較之人,如今大敵當前,更不會在意那些無關緊要, “對了,丹姑娘,你和荊兄可有什么良策?” 姬丹搖了搖頭:“暫未想出。兄長此次明顯是有備而來, 加上有雪蛟軍助陣,倘若我們與之硬碰硬, 無異于以卵擊石?!?/br> 高漸離聞言,亦陷入了沉默。 在山門口時, 他大略算了一下對方軍隊的人數, 光是雪蛟軍就有千余之多, 而自己全寨上下也不過三百人, 懸殊太大, 即使利用地形優勢進行奇襲也最多只能拿下一兩場的勝利, 而對方吃一塹長一智, 同樣的跟頭必不會栽第二次, 如此一來,雙方則十有八九會陷入持久拉鋸戰。 如今已步入深秋,而一旦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是必然的。因此,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 “老大,丹姑娘,這還沒開打呢,你們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個兒威風??!打得過咱就拼命打,打不過咱就溜!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狗屠著急得很,自□□風寨成立以來,他們并非不曾遇到過危機,更是幾次三番出生入死,然而這一次,他卻覺得尤其沒底。 高漸離沒好氣道:“說得輕巧!你又不是不知道丹姑娘那個混賬哥哥多么陰險歹毒,他能讓你輕輕松松跑路?再說山寨這么多人,三天內悄無聲息地撤離不被發現,你覺得可能嗎?” “那就跟他們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你說是不是啊,荊兄弟?” 荊軻似乎在走神,狗屠一連喊了兩三聲,他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別的?!?/br> “何事?”姬丹忍不住問了句。 “你可還記得他放狠話時看了一眼天空?”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太子丹。 姬丹“嗯”了一聲:“我也注意到了,但是……”講到這兒,她忽然福至心靈,遂轉向高漸離:“大當家,寨子里有沒有人擅長觀天象?” 沒等高漸離回答,狗屠便脫口而出:“有啊,我媳婦就會,她從小走南闖北,懂的東西可多了!咋了?” “讓她馬上預測一下近幾日的天氣變化?!奔Уふf完,高漸離便讓狗屠去找他媳婦了,自己則背著手,在議事堂內來來回回踱步不停。 一時間,氣氛顯得格外沉重。 “荊軻,你過來一下……”姬丹招招手,將荊軻叫到一邊,然后壓低聲音,“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我們藏得如此隱蔽,為何還是讓黃金臺找到了?我不認為是李達的母親泄露出去的,她自己也未必能找到這里。至于樊於期,我更不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現在糾結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當務之急是應對危局。敵強我弱,且數倍于我,接下來的每一步必須慎之又慎,踏錯一步都將是滅頂之災。當然,我們也要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迎接最壞的結果……”荊軻說到這,忽然停頓了一下,接著緩緩抬眸,迎向姬丹的目光。 姬丹笑了笑:“我早就想好了……最壞的結果由我們自己來扛,絕不連累他人?!?/br> 荊軻閉上眼睛,不著痕跡地掩去眸中的沉痛與掙扎。 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終究舍不得讓她受一點點苦,更何況是走向萬劫不復…… “干嗎苦著一張臉,不是還沒到那一步嗎,說不定還有轉機?!奔Уす首鬏p松地拍了拍荊軻的肩膀,唇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 她又何嘗不清楚所謂的轉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我安慰,而所謂的希望,遠比浩瀚的星辰還要渺茫! · 狗屠媳婦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三日內將有一場大雪。 “我說媳婦兒,要不你再仔細瞅瞅?現在才到十月,往常這時候連炭火還沒烤呢,哪兒來的大雪??!”狗屠邊說邊揪了揪自個兒身上薄薄的秋衣,如今雖說是深秋時節,卻暖陽高照,晴空萬里,甚至比往年這個時候還要溫暖幾分,怎么看也不像是馬上就要下大雪的樣子。 “你也說了是往常,天氣這種事往往都是說變就變……”說完,她手指夜空,“你們看,天上一顆星也沒有,說明云層很厚。而且傍晚我去過后山,很多小動物都不出來覓食了,想必是躲進了巢xue。所以我斷定,三日之內天氣會有大變?!?/br> 狗屠繼續問道:“那,那也不一定是下大雪吧……萬一是暴雨或者下雹子呢?” 狗屠媳婦瞪了他一眼:“你腦子被門夾了么?這個時節,咱們這兒會下暴雨下雹子?又不是南方!” 姬丹默默嘆了口氣,她已經知道兄長那時候為何突然望天,為何大發善心給她三天的考慮時間……原來對方早已算出很快天降暴雪,而雪地行軍作戰則是雪蛟軍的專長,到時大雪將山道一封,恐怕連這一點以逸待勞的主場之利都沒了。 “大家也不用心急……”高漸離雙手抱劍,適時地打破了沉默,“若想防住那些‘雪遁子’,其實也不難?!闭f著,他壞笑了一下:“我剛剛想了個點子?!?/br> · 燕軍就近駐扎于山下,夜深人靜時,中軍帳內的蠟燭還點著,太子丹正盯著一幅地圖出神。 “主上,舞陽有一事不明。所謂‘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黑風寨不過區區兩三百賊寇,而我們足有兩千兵馬,滅了他們如同踩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主上為何要給他們三天時間考慮?不怕夜長夢多嗎?”秦舞陽忍不住提出疑問。 太子丹緩緩轉過身,并未看他一眼:“這么多年,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兵法有云‘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能不費一兵一卒解決的事,為何要用刀兵?” “可屬下覺得,荊軻他們并非善茬,恐怕不會坐以待斃。就算他們意識到這一點,萬一到時候仍然負隅頑抗,來個魚死網破,只怕我們得不償失?!?/br> “笑話!兩千對三百,六倍余敵……”太子丹右手輕輕一揚,手中毛筆準確無誤地落入鏤空雕花的筆筒,“就算魚死光了,網也破不了?!?/br> 秦舞陽遂躬身退到賬外,一出軍帳,呼出的氣便凝成了寒霜,絲絲縷縷的冷意如同藤蔓一般從足底順著腳踝漫過脊背一路往上竄,凍得人不禁打了個激靈…… 直至臉上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秦舞陽才恍然發覺——真的下雪了。 · 鵝毛大雪連下了一天一夜,還沒到第二日夜晚,積雪就已達一尺多厚,連綿群山皆銀裝素裹,方圓數十里內的山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 到了約定的最后期限,拂曉剛過,天色未亮,黑風寨竟主動將一紙戰書送到了燕軍大營,并放出話——要讓太子丹的兩千兵馬有來無回。 對于這般囂張得不成樣子的回復,太子丹并未顯出一絲怒意,只順手將戰書丟進火盆,漠然說了兩個字:“進攻?!?/br> 打前鋒的正是雪蛟軍,此次突降暴雪可以說是給了太子丹一個天賜良機。 雖說沒有遼東那樣厚度的積雪,但足夠雪蛟軍施展絕技了。因此,他才敢給對方三天緩沖的時間,亦是給自己三天等待的時間……等待他們自投羅網,或是自取滅亡。 狗屠率百余人埋伏在山門口周邊的制高點,個個身負強弓勁弩,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山下的情況,不放過一點變化。 “二當家,咋到現在還沒動靜???”什么也不做就這么干等著,身邊一個小弟實在耐不住性子了。 “你他娘的小聲點!”狗屠拍了下他的腦袋瓜,“荊軻兄弟讓咱們等,咱們就乖乖在這兒等?!?/br> 話音剛落,只見前方不遠處的雪地里微微滲出了一抹紅色,狗屠當即興奮地摩拳擦掌:“來了!兄弟們,給我瞅準點兒!”說著一揮手,百余人同時朝山下滲紅的雪地放箭…… 原來,高漸離所謂克敵制勝的點子便是在雪蛟軍的必經之路上預先鋪設一層釘板,待落雪達到一定厚度就會將其蓋住。 雪蛟軍的優勢說白了就在于雪地遁行之術,當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快速行進時,勢必會被埋在雪里的釘板所傷,輕則劃破皮膚,重則頭破血流。 而此次初雪雖來得突然,但降雪量與積雪厚度遠不及苦寒的遼東,稍微受點兒傷流點兒血便暴露了自己的行蹤,淪為一個個活靶子…… 頃刻間,箭雨簌簌而下,不消半刻雪蛟軍便死傷過半,剩余的見勢不妙,索性全部破雪而出,拔出隨身刀劍弓弩且戰且退,卻因不熟悉環境很快陷入被動,不一會兒便潰敗四散。 狗屠見時機已至,立馬指揮手下人進行合圍包抄,山谷內尸橫遍野、殺聲震天…… 一個時辰后,山野再次歸于沉寂。 狗屠正在帶人打掃戰場,清點死傷的手下向他報告:“二當家,這次我們輕傷二十四,重傷十八,戰損稍微有點大,不過都還有得救?!?/br> 狗屠點點頭:“對方呢?” “跑了百把個漏網之魚,還要不要追?” 狗屠看了看天色,吐了口唾沫:“先撤回去,晚上再同這幫孫子好好算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