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人心
黑風寨的危機算是解除了, 盡管有些人對高漸離松口準許李達家人進山的決定有些不滿, 好在那祖孫倆甚是自覺,整日都老老實實待在房里,從未提出過任何要求。 煎藥送藥皆由狗屠媳婦和姬丹來做, 狗屠媳婦雖說對那老太太仍然沒什么好臉色,不過這一來二去的,倒是跟那小姑娘處的不錯,還時常送些玩具和點心零食讓孩子打發時間。三五天下來, 寨子里也相安無事。 直到某日, 姬丹來到書房找高漸離,只見他正在細讀一卷《魏公子兵法》, 身后的木架上掛著他常穿的那件白魚服。 “高大當家……”姬丹想了想,還是開口打破了沉默, “聽說你打算給參與此次行動的兄弟每人最低五十金的犒賞, 是真的嗎?” “丹姑娘請坐。關于此事我和狗屠前幾天商量過, 這次行動我們損失頗大, 這些錢不光是拿來犒賞那些不畏生死竭力救人的弟兄們, 這些死者的家屬也應得到不菲的撫恤。橫豎都是山寨里的兄弟, 大家患難與共多年, 理應如此……”高漸離略微抬頭,并未起身,“你和荊兄此番功勞最高, 自然少不了你們的?!?/br> 姬丹哭笑不得:“我說的不是這個……敢問高大當家, 你覺得把這么多錢直接分發給兄弟們合適么?” “怎么不合適?他們跟著我出生入死, 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這份情義還不值這幾個錢嗎?”高漸離語氣冷了幾分,明顯不太高興。 “情義無價是不假,但也要考慮實際情況。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得到了錢又能往哪里花?”高漸離陷入了沉思,他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姬丹接著說道:“去城里胡吃海喝?還是去聚眾賭博?又或者,上青樓喝花酒?” “咳咳……”高漸離有些尷尬,連忙用咳嗽掩飾。還真讓姬丹說中了,寨子里的兄弟大多數都是草莽出身,拿了錢也只會盡情享樂,這種事他們做得多了,自己也沒太在意??扇缃裣雭?,這樣一筆巨款要真是直接發到他們手里,恐怕…… “恐怕都不見得會去尋常勾欄,而是極有可能去那些一擲千金的風月場。那些地方可是達官貴人云集,大當家難道沒有想過,這樣會惹出大亂子,甚至會給整個山寨招來滅頂之災的嗎?” 姬丹說完,高漸離猛地一拍自個兒的腦袋:“糊涂!這事兒是我考慮不周,多謝丹姑娘提醒。不過依你之見,這錢到底要怎么分?” 姬丹本就只打算提醒一二,并未有插手山寨事務的想法,不過既然對方誠心誠意問她,便知無不言道:“首先,這筆錢款的大頭應用來囤積兵器、馬匹、糧草、布料等重要物資,以備不時之需。而那些死難者的家屬大多是貧苦之人,你一次性給他們幾十金,這么大的數目花不完不說,拿著招搖過市或是去兌換既不劃算也不安全,倒不如換成糧食和衣被,每年定期發放下去。至于那些有功勞的兄弟們,此等方法同樣適用,錢依然是他們的,但不會讓他們一次花完?!?/br> 高漸離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聽起來倒是個好主意??捎行┬值茏孕【玩萑灰簧?、光棍一條,家人親友都不在了,我把錢發給誰去?” “沒有親友,總有鄉鄰。將這些錢拿出一部分用作救濟款,以他們的名義分發給鄉親們,賑濟災民或替人還債,這樣一來自會有很多人念著他們的好,甚至對黑風寨感恩戴德?!?/br> 高漸離點點頭:“嗯。的確有不少兄弟當初是被逼債而走投無路,不得已才落草為寇,那些債主也未必個個都是大jian大惡之徒,欠錢不還總是不好的?!?/br> 講到這里,他放下手中尚未讀完的兵法,起身緩步走到姬丹面前,笑得意味深長:“說了這么多,你就是要我收買人心?” 姬丹亦淡淡一笑:“若能保得全寨平安,收買人心又如何呢?” “行,聽你的?!?/br> 沒想到高漸離就這么痛快答應下來,姬丹也長舒了一口氣,余光無意間瞥向桌上的那卷兵法。 “姑娘若是想看什么書,直接到這兒來拿便是。我這書房雖然不大,各類雜書還是有不少的?!备邼u離看得出姬丹對那卷《魏公子兵法》的興趣,索性作了個順水人情。 姬丹并非不曾讀過《魏公子兵法》,但只是殘卷,因信陵君晚年郁郁不得志,其著作大多已軼失,如今居然在山匪寨子里見到全本,不禁讓她心生好奇——這個高漸離究竟是什么來頭? 心緒百轉間,她已接過對方遞來的書簡,剛要道謝卻在下一刻被上面的燕國文字所驚到,原因無他,信陵君著書絕不可能用別國文字,除非是拿來送人,且贈送對象是燕國人,要么就是某個燕國人跟信陵君關系親密方能看到他的手稿并抄錄下來。 所以,這卷書的主人是誰? 高漸離嗎? 不對……姬丹默默打量著面前的白衣青年,信陵君病故時高漸離年歲尚幼,很難與之產生交集?!澳愣⒅铱锤墒裁??我臉上又沒字……” 高漸離不大自在,寨子里除了狗屠媳婦都是些糙漢子,從來沒有哪個姑娘家像這般盯著他看。 姬丹也不繞彎子了:“信陵君魏無忌和你是什么關系?” “什么?”高漸離有點懵,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我外祖父啊?!?/br> “外祖父?也就是說,這兵法……” “弄了半天,原來你說的是這個!這部兵法是他老人家給我娘準備的陪嫁,還有這把佩劍,也是我娘的嫁妝……”高漸離隨手指了指架子上的長劍,“我爹是燕國貴族,我娘遠嫁到燕國之前,外祖父將其親手謄抄了一份贈予她?!?/br> “所以,你也是燕國貴族?”姬丹終于搞明白為何高漸離會著白魚服、佩“湛盧”劍,為何一群不起眼的土匪卻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為何一個土匪窩里會有這么多藏書。 可看高漸離那性子,她又很難將其與貴族二字劃上等號。 “怎么,我不像嗎?你該不會以為這些東西都是我偷來搶來的吧?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說到這,高漸離話鋒一轉,“不過這也不能怪你,你和荊兄曾在黃金臺供職,見到的王公貴族想必都是些腸肥腦滿、酒囊飯袋之流,怕是沒見過我這樣的……” 這話聽著有些自戀,但并未打消姬丹內心的疑惑:“令慈既然是信陵君的愛女,想來令尊的爵位也不低,不知高大當家為何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跑到這窮鄉僻壤占山為王呢?” 高漸離嘆息道:“你以為我愿意??!沒辦法,爹娘走得早,我少年時便承襲了爵位,接了我爹的班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本想著為百姓做點實事,誰曾想官場腐敗成風,我實在看不下去,連上了奏章,結果你猜怎么著?” 姬丹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沒遞上去。 高漸離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非但被退回來不說,還附上了一片金葉子。我仍不死心,打算就這么耗下去,總能有面圣的一天……可最后,連同奏章一起被打回來的就不再是金葉子了,而是一朵五瓣金花?!?/br> 姬丹微微一驚……五瓣金花?那不是黃金臺的標志么! 青莞和荊軻身上就有,為了防止叛逃,每位成員的身上都會紋上這個圖案作為標識,執行任務前則會服用一種特制藥物隱去紋身,當然,藥物是有時效性的。 按高漸離所說,定然是黃金臺內部有人與那些貪官污吏暗中勾結、蛇鼠一窩,高漸離畢竟是貴族出身,下死手肯定不合適,所以利誘不成就用威逼,干脆直接挑明身份讓他知難而退。 其實,對于黃金臺與那些貪官污吏沆瀣一氣的事情,姬丹多年前就知曉一二,當時還十分憤慨,加上近些年的所見所聞,早已令她寒了心,如今聽高漸離提起,已是見怪不怪。 “所以,你就辭去官職,遠離朝堂……” 高漸離沒有否認:“正是。我不光辭了官,還帶領一幫江湖上結識的義士一路行俠仗義。當官不為民做主,那就由我們來替天行道、劫富濟貧?!?/br> 姬丹輕輕皺了皺眉:“你們這樣做,只怕會招來不少麻煩?!?/br> “可不是么!”高漸離無奈地一攤手,“這不就被攆到山上來了么!” 姬丹瞧著時辰也不早了,便順手借了《魏公子兵法》和幾卷山川地理圖志,準備帶回自己房中好好翻閱。 高漸離突然喊住她:“哎,等等!你看了我的書,總要給點好處吧?” 姬丹一臉納悶地轉身:“你剛才還說我可以隨便看的?!?/br> “我只說了你可以隨便看,又沒說你可以隨便帶走?!备邼u離振振有詞,明擺著耍賴卻絲毫不臉紅。 “不知高大當家有何要求?”姬丹可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跟對方較真,只是高漸離口口聲聲向她索要什么好處,她實在不知自己還有什么能給得起的。 高漸離兩三步來到姬丹面前,雙眸神采奕奕,似乎有點小興奮:“也不是什么難事。就希望你在荊兄面前替我說幾句好話,讓他沒事手把手教我幾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