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殞
姬丹離宮的時候正值清晨, 恰逢侍衛換崗, 然而回宮時正好是換防最頻繁之際。 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翻墻進了宮門, 結果腳剛一挨著地面,肚子里的小家伙便開始鬧騰。 “餓了吧。乖啊……一會兒就好了?!毕肫鹎宄壳那某鲩T直到現在別說早飯, 自己都滴水未進,姬丹忍住不適,輕柔拍了拍小腹試圖安撫。 這時迎面走來一撥宮女, 她趕緊飛身閃到樹后, 險些被人發現。 一路上七繞八繞,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到了樊少使居住的宮殿門口。 然而還沒來得及踏進宮門, 姬丹忽然遠遠地便聞到一股血腥氣。 難道出了什么事? 姬丹內心一緊,立即放輕步伐,不多時四名守衛出現在視線之中,四人皆站得筆直, 紋絲不動。 姬丹隱在宮墻后面,扔了塊小石子過去打算把人引開, 豈料這四個衛兵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姬丹突感有異, 猶豫片刻后一咬牙從墻后閃出,沒想到眼前的四人依舊如故, 連眼神都是直的。 目光下移, 緊接著便注意到他們的脖子上皆有一道致命傷! 很明顯, 這四人已經死了……而且是被人割斷喉管, 一刀斃命! 糟糕, 樊少使莫不是…… 姬丹神色一凜, 顧不得其它趕緊沖進殿內。 · 在聞到血腥味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感到大事不妙,而四名侍衛被一刀抹了脖子則無不是在向她預示著樊少使的性命岌岌可危! 此刻不用想也知,行兇者恐怕已意識到她發現了罐子的玄機,因此才會痛下殺手,為的就是殺人滅口,斷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 再也顧不了太多,姬丹一腳踢開殿門,撲鼻而來的濃重血腥味令她幾欲作嘔。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名宮人,與宮門處的守衛一樣皆是死于頸部的致命傷! 這些人都不是原先那撥宮侍,包括千穗在內的那幾名貼身侍從仍然關押在永巷接受審訊。 強忍著不適感,姬丹立刻起身向內室疾步走去。 剛一推開房門,但見樊少使背對著門,坐得端端正正。 姬丹不由自主止步,與此同時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懼,即使看到那幾名侍衛被一刀斃命,即使剛才在大殿內面對一屋子的死人,她也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害怕。 “樊少使……”她輕輕喚了一聲,明顯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她多么希望對方能夠聽到自己的話,能像平常那樣轉過身叉著腰嘰嘰歪歪個沒完…… 可是,回答她的卻是無盡的空寂。 姬丹定了定神,抬步繞到樊少使的面前,一眼便看見對方脖子上的傷口。 一模一樣的狹長刀傷,一模一樣的死不瞑目…… 心口抽痛不已,姬丹情不自禁地揪緊衣襟,又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鼻息。 意料之中,早已沒了氣息。 樊少使死了。 這個花兒一般年紀的女孩子就這樣在自己的宮殿里被人殺了,何時被害、被誰所害都一無所知。 揪心的痛苦過后,便是無法彌補的內疚與自責。 若早點意識到這一層,若早一些察覺到樊少使有性命之虞,眼前的慘劇或許就不會上演了……又或者,自己根本就不該再踏入這秦宮! 若自己當初沒有妥協,若自己未曾再次出現在阿政的面前,這一切也就不可能發生,無論是阿政、樊少使或是這些無辜的宮人們都不會無端被卷進來。 突如其來的一幕幕慘象沖擊著姬丹的視野和內心,使得她神思恍惚、心緒大亂,孕期本就敏感脆弱的身子更是架不住這樣的打擊,愈漸劇烈的胎動讓她兩眼發黑,幾乎支撐不住。 姬丹實在忍不住了,彎腰就是一陣干嘔,卻因晨起后滴水粒米未進而吐不出什么, 混亂中又差點碰翻桌案上的茶盞,于是又直起身,神魂恍惚地去收拾。 然而,手剛剛碰到茶盞時,姬丹眉頭忽然一皺。 茶水尚有余溫! 也就是說,距離兇手行兇殺人并沒有過多久…… 這一次樊少使被禁足于自己的宮殿,并非像上次那樣被打入人跡罕至的冷宮,而出了宮門,不遠處就有巡邏的護衛。 秦宮的防衛一向是諸國之中最嚴密的,自從樊於期任職衛尉以來,更是將巡邏時間由每隔一個時辰改為半個時辰。 有沒有這種可能,在如此森嚴的防衛態勢下,兇手尚未來得及逃走,或許就藏匿在附近……甚至有可能仍在殿內? 想到這里,姬丹終于理出了點頭緒,同時也更是繃緊了神經。 此地不宜久留,如若兇手還在這里或在這附近,那么此刻她自己的處境必定也不安全。 姬丹本不會畏懼諸如此類的明槍暗箭,奈何如今有了孩子,她可以不顧自身安危,卻不能不顧及腹中的小家伙。 甫一轉身,驀然間背后一陣風聲呼嘯,帶著凜冽殺氣…… 此時的姬丹雖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身手敏捷度和內力亦大不如前,但對于危機的本能應對還是有的。下意識地猛一側身躲過身后的突襲,回身時略施巧勁,順帶一腳勾起茶幾迎面踢去,對方身子一閃,亦堪堪避過。 滿室詭異的寂靜頃刻間被打破,茶盞杯盤碎了一地! 直到這時姬丹才看清楚面前,但見那殺手蒙著面,右手持一把短匕,個子并不高大,而屏風旁邊的櫥柜門大開著……難道對方此前一直藏身在衣櫥里,自己竟沒有一點察覺?! 姬丹深知現在不是硬拼的時候,為今之計只能盡快脫身呼救。 蒙面殺手像是已經對姬丹的心思了若指掌,一面攔住她的去路,一面揮舞著鋒利的匕首不斷發動攻勢。 姬丹手無寸鐵,只有招架之功。 幾個來回之后,盡管她自己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好在也并未讓對方居于上風。 蒙面殺手大概沒想到姬丹會這么難纏,身形一閃便到了房門邊。 姬丹深知不能就這么讓人跑了,趕緊也緊跟著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抓對方的袖子。 那殺手眼看就能奪路而逃,卻不料被姬丹絆住,情急之下,匕首一揚再次朝她徑直刺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姬丹臉龐一偏,眼角余光瞅準破綻,劈手奪下對方手里的武器。 那殺手眼瞅著自己的匕首被搶,反手對姬丹又是一掌。 凌厲的掌風直面襲來,姬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自知不宜與之硬抗,足下施力,身子朝后一退……兩人間的距離陡然拉開,正中對方下懷。 殺手有了可乘之機,當即使出輕功,轉身一躍出了房門,揚長而去。 姬丹握著匕首窮追不舍,然而五個月的身子早就不復先前的輕盈靈活,再加上那蒙面殺手輕功非凡,待她出殿門口時,周遭已不見了人影。 姬丹氣喘不止,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此時耳畔突然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沉穩有力,富有節奏,是軍士行走時特有的步伐聲。 難道是…… 姬丹望著手里閃著血色的短匕,瞳孔驟然緊縮,握著匕首的右手隨之微顫。 就在這一瞬間,她恍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中計了! 緊接著,視線內出現了一雙油光锃亮的鹿皮長靴…… 目光不由自主上移,下一刻,樊於期不可思議的神情清晰地映在姬丹的眼瞳里。 “這是……你干的?”樊於期愣愣地發問,任是他那般見慣了尸山血海、刀光劍影的人,看到這一地的尸體時,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倒并非是眼前的情景多么血腥多么慘不忍睹,確切地說,這兒甚至連血跡都微不可見,但那些侍衛和宮女脖子上的傷口,那些一刀割喉的傷口怎么看也不像是面前這個身懷六甲的女子所為。 “不是我……”姬丹的手一抖,匕首“咣當”一聲掉落在地。 本來就不是她,可她覺得一切解釋都是那樣蒼白,因為樊於期不會相信。 樊於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殺手已經逃之夭夭,那些脖子上的致命傷口與匕首的刀口完全一致,而這把匕首此時恰恰就握在她的手里,對方自然也就先入為主的認為這些都是她的手筆。 果不其然,樊於期根本沒聽也沒等姬丹解釋便急匆匆進了內室。 他同樣在害怕,害怕自己那個活潑爛漫、偶爾使點小性子的meimei從此在這世間消失,害怕一進去看到的亦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片刻后,內室里響起男人悲慟的嘶喊慘嘯。 姬丹閉上眼,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內心哀極慟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