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蕭墻
孰料樊少使還沒來得及撞到姬丹的肚子,姬丹先一步踩上她的腳, 疼得她腿腳一軟, 徹底被牢牢制住, 動彈不得。 不光阿胡和其他宮女, 連同周圍看熱鬧的宮人們看到這一幕都驚掉了下巴。 樊少使因其兄長的緣故, 自己也會些拳腳功夫, 這一點后宮中人盡皆知, 再加上她一向刁蠻霸道, 連端華夫人都拿她沒辦法, 只好聽之任之,宮人們因此都怕了她,平常盡量敬而遠之。誰都沒想到, 這么個嬌縱慣了的竟然有朝一日遇上個更厲害的,而且是那種平日里不聲不響、一出手便一鳴驚人的狠角兒! 樊少使的胳膊被擰住, 整個人動彈不得,嘴上依然不饒人:“你…你敢對我動手,我哥定不會放過你的!” 樊於期忠肝義膽、剛正不阿, 沒想到居然有個如此蠻不講理的meimei…… 想到這里, 姬丹嚴肅道:“我今日就替你哥好好管教管教你,讓你知道什么叫是非對錯?!?/br> 被當作小孩子一般訓斥,樊少使臉上無光卻又無力回擊,手腳動不了但嘴巴還能動, 于是她繼續梗著脖子頂嘴:“你算老幾??!我哥都不敢這么教訓我…… ??!” 姬丹微微使力, 她便痛呼不止, 嘴巴再也厲害不起來了:“疼疼疼……” “道不道歉?” “不!”少女那嬌俏小臉兒由紅變白,也不知疼的還是氣的,“我就不!” 姬丹又加了兩分力度,樊少使尖叫:“哇,胳膊要斷了!” 姬丹仍一臉平靜地重復剛剛的問題:“道不道歉?” “好好,我道歉……我錯了……” “錯在哪兒?” “嗚嗚……不該嘴上不留德……” “就這一樣?” “還有,不該打人……”樊少使眼中含淚,痛得哇哇大叫,不得已之下只好哭著服軟。 千穗趕到的時候,眼前正是這一幕情景,嚇得她愣在當場,好半天才回過神:“少使……?” 姬丹本不欲跟一個小女孩較真,若非對方出言不遜、言語惡劣,她也不會一板一眼耗到現在,不過對方已認錯,她便不再追究,遂松手將其推開。 樊少使猝不及防,一個趔趄跌到千穗的懷里,面子里子全都沒了,又氣又羞的她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當眾在千穗懷里大哭起來。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千穗趕緊輕拍她的背:“少使可有受傷?咱們快回宮吧……” 樊少使揉了揉眼睛,臉上的淚水弄花了妝容,活像只小花貓似的,聞言又吸吸鼻子:“怎么可能沒受傷?我的胳膊都差點斷啦!”說完,又丟下千穗,自己一個人捂臉哭著跑了。 “我們也回去吧?!奔Уu了搖頭。 今天這場鬧劇終于結束了…… 然而,說是鬧劇也不盡然,看似是樊少使無理取鬧,實則處處透著古怪。自己一向小心謹慎,那塊玉是母后的遺物,自己從來都不會戴在身上,而且除了阿政和阿胡,并沒有其他人見過。 可是那樊少使一口咬定與自己有關,且聲稱有不少人親眼看到,聽她的口氣又不似作偽。 莫不是她受了他人的挑唆,前來阿房宮鬧事? 若真的是挑唆,又會是誰?其目的是什么呢? 普通的后宮爭風吃醋戲碼,還是另有圖謀? 姬丹覺得頭疼,緩步登上臺階時,忽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的力氣似在一瞬間被抽空。 “貴人!”阿胡大叫一聲,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姬丹往后仰倒的身子,發現對方已人事不知,不由得大驚失色,“貴人您怎么了?!醫丞!快傳醫丞!” · 嬴政帶著扶蘇在校閱臺上觀看兵士cao練,樊於期和趙高分別立于兩側。 校場內,將士們正在cao演列陣迎敵。 扶蘇第一次看到這么大的場面,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嬴政扶著他的肩膀,指了指眼前的秦軍:“說說看,你看到了什么?” “兒臣看到我大秦的兵強馬壯,所向披靡?!狈鎏K眼眸透亮,說話時難掩內心激蕩。 嬴政微微一笑:“你猜…父王看到了什么?” 扶蘇搖搖頭,父王的心思哪是他能猜得出來的。 嬴政緩緩地、一字一句說道:“寡人看到的是——天下?!?/br> 扶蘇似有領悟…… 這時,一名內侍一路小跑著上了校閱臺,對趙高耳語了幾句。 趙高臉色微微一變,接著一抬手:“知道了,你先下去?!?/br> 說完,他走向嬴政,低聲道:“王上,端華夫人剛剛派人傳了口信過來,說后宮里出了點事,急需您回去處理一下?!?/br> 嬴政臉一冷:“又怎么了?沒看見寡人在忙正事么?!” 趙高面露難色:“據端華夫人說,是有宮妃恃寵而驕,在宮里尋釁滋事……” 話音未落,嬴政毫不客氣地打斷:“就這么點小事,還需要寡人親自跑一趟?該罵的罵該罰的罰,這點事她自己都做不了主?鳳印交給她是做什么用的!” “王上息怒,只因事關王嗣和王上的新寵,實在茲事體大,端華夫人不敢做主……”講到這里,趙高有意無意瞟了樊於期一眼,沒了下文。 嬴政與樊於期皆聽出了弦外之音,思忖著定是阿房宮出了什么事。 事關丹兒,嬴政一刻也不敢耽擱,于是便讓樊於期留在這兒陪扶蘇,自己立即動身回宮。 趙高緊跟在嬴政的身后,嘴角彎出一抹弧度。 · 端華宮內,樊少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苦夏坐在上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其余眾妃按照位分高低分列兩側,一個個皆噤若寒蟬,大殿內只聽得到樊少使低泣的聲音。 任她哭了一會兒,苦夏這才打破了沉默:“你還有臉在這兒哭?事是你惹的,人是你傷的,現在人家腹中的王嗣怎么樣了還不知道……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樊家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聽了苦夏的話,樊少使哭得更傷心了:“我哪兒傷的了她呀!她那么能打,我哪是她的對手?!我自己還被她擰傷了呢!” 說著,她委屈巴巴地擼起衣袖,給眾人看她手腕上的一處淡淡的淤青。 杜七子掩袖笑道:“喲!照這么說來,樊meimei你才是受害者,此刻在阿房宮里躺著的那位才應該跪在這里等著受罰了?” 此話一出,眾妃也跟著竊笑,私心都覺得這樊少使蠢話連篇,到這地步了還不知悔改。 一向快人快語的白長使在一旁講起了風涼話:“要我說呀,這事兒確實也不能全怪樊meimei……” 樊少使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以為終于有個人替自己說幾句話了,卻不料對方又話鋒一轉:“俗話說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宮里已經有樊meimei這只母老虎了,王上卻還嫌不夠,偏又從宮外領回一只更兇悍的。好好的后宮,原本用來綿延后嗣,相夫教子的地方,如今竟成了斗獸場。依我看,再這樣下去,今后逢年過節也不必賞什么金銀珠玉了,各個宮里發一件兵器,找塊空場地大家伙兒cao練一番。畢竟我大秦以武立國興邦,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了!王于興師,修我戈矛嘛……” 這番話徹底將眾人逗樂,不少宮妃忍不住笑了出來,原先凝重的氣氛活絡了不少。 苦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說話注意點分寸?!?/br>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王上駕到”,諸人立刻紛紛起身行禮:“臣妾參見王上——!” 嬴政大步流星進了殿,苦夏將他迎到主位上坐下來,自己則隨侍在一旁,又吩咐弦月上茶。 樊少使仍然跪著,見嬴政駕臨,她越發戰戰兢兢,再不敢哭一聲。 嬴政眉目冷峻,面色陰沉,也不曾看樊少使一眼,只問了苦夏一句:“究竟怎么回事?!?/br> 雖然是問,實則只是個陳述的語氣。嬴政的意思很簡單,他只要了解事情的經過,至于什么起因什么隱情,他現在根本不想聽。 沒有什么,比丹兒的安危更重要。 苦夏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大致稟報了一遍,末了,又添了句:“臣妾當時并不在場,也是聽宮人們說的?!?/br> 嬴政淡淡地問了句:“可有人證?” 苦夏點點頭:“事發時,在場的不光有阿房宮的宮人,路過的侍衛皆目睹了全部經過。臣妾已讓知情者全數候于殿外,王上可以隨時傳他們進來審問?!?/br> 嬴政便抬手傳了一名侍衛進殿,那侍衛將樊少使如何仗勢欺人、尋釁滋事不成,然后被阿房宮的主子教訓一通、哭著跑開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嬴政聽了,不禁疑惑道:“照如此說來,樊少使固然無禮在先,但也并未傷到他人,那么人又是為何暈倒的呢?” 樊少使眼前一亮,忽然間的峰回路轉讓她心中欣喜又雀躍……她就知道,王上一定會向著她的! 就在這時,趙高的聲音自殿門外傳來:“王上,太醫令求見?!?/br> 嬴政立馬站起,一抬袖子:“傳?!?/br> 夏無且快步走入殿內,正欲向他行跪拜禮:“臣參見……” 沒等他說完,嬴政便急切地開口:“不必拘禮,快說情況如何!” 夏無且蹙眉回答道:“回稟王上,那位姑娘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孕,只因近期憂思過度導致精神不振,再加上之前在與樊少使的爭執中過度使用內力,從而動了胎氣,才會忽然暈倒?!?/br> 一直暗暗觀察著嬴政神情的苦夏也跟著裝作關切地問道:“那現在人可好些了?” “臣已開了幾副藥,暫時…沒有大礙?!?/br> 嬴政自然注意到了夏無且的措辭……暫時沒有大礙,也就是說以后還說不定。 想到這,他走上前去,看向樊少使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希望之光再度破滅,看著嬴政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少女面如土色,如蒲柳般纖細窈窕的身子此時嚇得直顫:“不是的……我沒有……” 她何曾見過這般冰冷無情的眼神,六神無主之下竟神思大亂、手足無措,以至于在君王面前自稱“我”都毫無察覺。 “沒有?”嬴政挑眉,略微俯下身去,輕聲細語仿佛初夜時的柔聲呢喃,“是沒有找她的麻煩,還是沒有打算對她的肚子出手?” 這兩樣,她都做了??墒恰?/br> 樊少使哭著連連搖頭:“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懷疑,懷疑她偷了王上賞我的玉佩,氣急敗壞之下才……我并不知道她有身孕啊,王上!” 要是早知如此,她又哪里會如此沖動?! “玉佩?是那塊金鑲玉嗎?”嬴政邊說邊直起腰,命人將阿胡傳進殿內。 阿胡進殿后,將姬丹的玉佩呈上。 “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是不是你那塊?!?/br> 伴隨著嬴政陰惻惻的語氣,樊少使哆嗦著微微抬首,望向眼前的美玉。 這也是一塊金鑲玉,大小和形狀跟她那塊差不多,但玉質的成色和里面鑲嵌的赤金則完全不同,嚴格意義上說,面前的玉佩其實更像是用金線將兩塊碎玉拼接而成的。 她跌坐在地,頭上直冒冷汗,已是無言以對。 證據確鑿,所有的罪責都將由她一人承擔…… “臣妾知錯,求王上……” “開恩”兩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嬴政便一巴掌對樊少使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