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驚情
來到灶房的時候, 姬丹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眼前柴米油鹽、鍋碗瓢盆樣樣齊全, 可她瞅了半天也無從下手。 當然,這怪不得她, 要怪也只能怪燕王喜把她從小當男孩養,那些治國之道、經史策論教得頭頭是道, 然而像女工、廚藝這些自是碰都不會碰。 這下倒好,自幼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面對灶房空流淚…… “快點??!我藥都煎好了, 晚飯怎么還沒好?”徐福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似是等得很不耐煩。 “馬上就好……”姬丹趕忙應了句,然后拿起案板上的菜刀。 算了,先試試看吧。 · 徐福給嬴政喂了藥之后便慢悠悠地踱去井邊洗了手, 坐等著開飯了。沒想到飯遲遲沒有等來,卻聞到一股焦糊味。 右眼皮一跳, 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發生…… 果然, 就在他起身之際, 但見姬丹慌慌張張從灶房的方向小跑著出來。 “徐神醫,快取水!灶房燒著了!”姬丹看到他, 就像看見了救星似的。 不是……這好端端的, 怎么忽然走水了?! 徐福實在覺得不可思議,不過情況緊急, 他也無法細問, 只得趕緊從井里汲了水, 然后跟著姬丹一起去救火。 好在只是灶臺被點燃, 火并沒有完全燒起來,兩人很快打了桶水將火苗徹底澆滅。 “你到底在灶房里干了啥?”一通手忙腳亂后,兩人皆是灰頭土臉,徐福忍著火逼問姬丹,他不相信做頓飯還能把灶房給燒了。 然而事實證明,姬丹就是這樣的“神人”。 “我,我不會做飯……只會烤點簡單的食物??茨氵@里有幾個地瓜和雞蛋,我就想著想著把它們烤熟……” “所以,就把灶房點著了,對吧?”徐福簡直要氣笑了,世間居然還真有這樣的蠢貨!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再說,這不是還沒燒起來么……”姬丹小聲嘀咕著,卻不料被對方聽了個正著。 “甭管有意無意,要是你真把灶房給燒了,我立馬就把你們倆趕出去……說到做到!”徐福抄起鍋鏟子,咬牙切齒道。 “徐神醫,你這是……”看著徐福惡狠狠的眼神,姬丹一度覺得對方真的打算拿手里那把鍋鏟敲自己的腦袋。 “我來做飯。至于你……現在、馬上、立刻——給我滾出去!”徐福說著,拿起菜刀忍著怒氣開始“噌噌噌”切菜,動作如行云流水,嫻熟無比,看那架勢絲毫不遜于酒肆里的廚子。 而隨后的這頓晚飯則印證了姬丹內心的猜想,徐福這個人與其說是一名熱衷于研究藥理的醫師,不如說他更像個掌勺的大廚。隨隨便便四菜一湯,都是最簡單的家常菜,卻樣樣皆做得色香味俱全! 姬丹吃得贊不絕口:“徐神醫,你不光醫術卓絕,連做飯的手藝也這么厲害……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燒個飯都能把灶房點著,你更讓我大開眼界!”徐?;鼐匆脏托εc鄙視,“我就想不通了,就算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從小嬌生慣養,也不至于連頓飯都不會做吧。哪個男人回到家里,不都是希望妻子為他們做一頓熱騰騰的飯?像你這樣怎么嫁的出去??!” 講到這兒,徐福突然間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婆家人看不上你,覺得你什么都不會,不允許你們倆在一起。所以,你和你夫君就偷偷跑了出來,然后就不幸遇上了山匪打劫,你夫君為了保護你才受了這一身的傷,對不對?” 姬丹不知該作何解釋,自己和阿政當然不是對方認為的那種關系,但是個中實情又絕不能透露半分……思來想去,她決定還是先順著對方的話裝裝樣子,以后若時機合適再告知他實情。畢竟是自己和阿政的救命恩人,若一味欺瞞,她也會于心不安。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見姬丹一言不發,眼神飄忽不定,徐福只當她在難為情,“你若真想牢牢拴住你夫君的心,除了要練就一手好廚藝,像洗衣服打掃衛生這些家務也必不可少。你也不用見外,就在我這里練吧,從最簡單的開始?!?/br> 說完這句話,他把碗筷往姬丹身前一推,起身時打了個飽嗝,丟下一句:“我吃飽了!鍋碗瓢盆你來洗,我去院子里散散步?!?/br> · 由于徐福交代過,換藥的頭兩天不宜進食,因此姬丹除了將徐福煎的藥湯給嬴政喂下去之外,也只是給他喂些少量的粥水米湯。 當天夜里,嬴政便退了熱。第二天一早,姬丹為其換藥時便欣喜地發現傷口開始收水、結痂。 “看來不出明日,他就能蘇醒了?!睋Q藥包扎時,徐福過來看了一眼,然后下了結論。 按照兩人之前的約定,姬丹亦開始為徐福試藥。 “徐神醫,我能不能提個小小的要求?”看著徐福翻箱倒柜取出那些瓶瓶罐罐,姬丹終是忍不住開口。 “有話快說?!蹦侨祟^也不抬地忙活著。 姬丹深吸了一口氣,捏了捏衣角:“如果試藥過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我是說,萬一我死了,你千萬別告訴阿政?!?/br> “那我該怎么說……” “你就說……就說我把他送到你這里治傷,自己一個人離開了?!奔УびX得這樣的解釋再好不過,阿政不知道實情,即使出了岔子,自己也可以走得無牽無掛。 徐福似乎沒什么耐心:“真麻煩……行了行了,我曉得了。誒,你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就快點開始吧!” 姬丹默默嘆了口氣,然后定了定神,兀自走上前拿過藥瓶…… · 嬴政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的一開始亦是記憶的源頭,自己被父王抱在懷里逛集市,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沒想到父王給他買了一串糖葫蘆之后便不知所蹤,他知道自己是被父王拋下不管了。 在父王的心中,無論自己亦或是母后,終究都敵不過權力對他的誘惑…… 質子出逃是重罪,趙國人沒能抓回父王,便將他和母后視為了眼中釘。 嬴政站在一間破落的院子外,木然地看著那些人把家里的東西全部砸爛、砸碎;他還看見母后跪下苦苦哀求,卻仍然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 不知何時下起了傾盆大雨,不計其數的雨點打在他身上,模糊了視線…… 等到再一次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被一群大孩子推倒,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嬴政并未求饒,因為他知道求饒也沒用,況且自己是高貴的秦國公子,憑什么向這些卑賤之軀哀求服軟?! 直到他們打累了,他才慢慢從骯臟的地上爬起,低笑著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對著其中一人的后背猛扎了過去…… 鮮血噴薄而出,映得他雙目通紅。 其余人等嚇得作鳥獸散,只剩下他獨自木然地站在尸體旁邊。 看著匕首上的血跡,嬴政忍不住用舌頭舔了一下,發覺仇人的鮮血竟如此甘甜,簡直是人間至味。 他這樣想著,禁不住握著匕首大笑起來…… 雨停了,地上的尸體和血跡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他看到年輕的母后依偎在呂不韋的懷中,手里抱著個襁褓。兩人皆溫柔地注視著襁褓里的嬰孩,呂不韋還牽著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一家四口幸福美滿,盡享天倫之樂。 而面前的嬴政則仿佛空氣一般,被他們徹底無視…… 嬴政握緊拳頭,恨不得立刻上前將母后從呂不韋身邊扯開。 他是那樣的恨,憎恨眼前的每一個人。 父王、母后、呂不韋……還有呂心和呂念,他們一個個不是拋棄了他,就是將他原本早已不多的東西奪走,他怎能不恨?! 想到這,嬴政難忍憤怒,拔出手中的劍,沖上去想一劍結果了呂不韋。 然而,他怎么也未曾料到,一直對他視若無睹的母后竟推開了呂不韋,擋下了這一劍! 母親的血濺在他的臉上,鋪天蓋地的殷紅席卷而來,吞沒了宮殿里的陳設,亦將他的周身包圍……同時在耳畔響起的,還有那句惡毒的詛咒——你的身世終會成為當今世人的笑柄,后世史官的談資! 緊接著,胸口處“噗呲”一聲,像是被利器捅穿。 嬴政呼吸一滯,緩緩轉過身。 劍刃的寒光有些刺眼,目光慢慢上移,他終于看清了背后偷襲之人的真面目,而正是那樣一張臉讓他無法置信卻又驚悚不已。 丹兒,為什么會是你?! 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直愣愣望著面前冷然執劍的人,姬丹還是姬丹,可那張臉、那神情卻儼然不是曾經的丹兒…… 嬴政猛得一顫,霎時間驚醒,冷汗浸濕衣衫。 “阿政?阿政,你終于醒了!”姬丹本就睡得淺,再加上這兩天晚上都是趴在榻邊守著人,嬴政稍微有點響動,她便能第一時間醒來。 適才剛過破曉,天蒙蒙亮。 屋內的蠟燭早已燃盡,燈芯化作一縷青煙,于黎明微涼的空氣中飄散…… 嬴政仍舊直勾勾地盯著她,雙眸睜得很大。 不知是否是姬丹的錯覺,她從阿政望向自己的眸子里看到了痛苦、絕望……以及滿滿的驚恐。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阿政內心的恐懼,她不知道阿政在懼怕什么,但她清楚地感到那因失血而虛弱不堪的身體正微微戰栗。 “阿政,你怎么了……”本能地上前將他輕輕擁入懷中,希望自己的懷抱能夠給予阿政些許依靠與慰藉。 她一直都想告訴他——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自己還活著,便不會拋下他。 呼吸牽動了傷口,疼痛讓還沒完全恢復的神智迅速變得清晰……嬴政只覺頭痛欲裂,一手撫上額頭,遂意識到那些可怕的場景其實是夢。 真的只是夢嗎? 那些拋棄與背叛是真;那鋪天蓋地,染紅了整座宮闕的血色亦是真…… 恍然憶起夢境中最后的畫面,那刺穿自己胸膛的長劍,還有最后定格在自己眼前的那張臉…… 嬴政的眸子閉上又睜開,只見姬丹已起身,倒了杯溫水。 窗扉透進的微末亮光下,他的丹兒踏著一地霜華走來,雙眸皎皎似明月:“睡了這許久,喝點水潤潤喉嚨吧?!?/br>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乃澤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