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放下
與大雪紛飛的燕國相比, 秦國今年卻迎來了一個罕見的暖冬, 歲末至今只下了一場小雪, 不到一天便消融了。 常言道“瑞雪兆豐年”, 暖冬固然舒適宜人,來年的蝗災和疫病卻不容忽視,因此即便年節將至, 嬴政也不敢懈怠了朝政,經常通宵達旦批閱奏章,甚至好幾次熬夜之后又緊接著上朝。 夏無且勸過幾次,嬴政根本不聽,他也就不再勸了。 此時此刻已是夜深人靜, 樊於期進入御書房時, 不出所料地看見嬴政還在伏案處理政務。 默默嘆息了一聲,他上前一步,俯身行禮:“參見王上?!?/br> 嬴政頭也不抬, 繼續專注于手頭上的事務:“齊國那位有消息了?” 樊於期點頭:“他的手下在燕國邊境遇到了些麻煩,不過已經脫身, 糧草等物資預計下個月就能運到境內。據說燕王喜為軍糧一事大發雷霆,接連處斬了好幾名涉事的大臣?!?/br> “燕王喜的反應倒是比寡人預想的要快……”嬴政嘴角揚起,劍眉也跟著微微上挑,似乎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據屬下打探到的消息, 最先發現問題的是燕國的黃金臺, 燕王喜便授權讓他們進行暗查, 最終查出了震驚朝野的軍糧倒賣一事, 順帶牽扯出了許多重臣要員,甚至包括大將軍衛滿也涉事其中……” 嬴政放下毛筆,將成堆的奏章先擱在一邊,起身稍微活動一下酸疼的頸肩:“燕國朝堂上尸位素餐的人太多了,清理一下對他們不是壞事,沒想到寡人這一次反倒幫了燕王喜的忙?!?/br> 樊於期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就直說吧?!?/br> 嬴政既然都讓他直說了,樊於期只好開口:“屬下還探到,負責軍糧案調查與抓捕一事的人,是太子丹……” 一聽到“太子丹”這三個字,嬴政揉著自己頸部的手一停,臉色立馬不那么好看了。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主動關注過那人的消息,即使偶有從別人口中聽到那人的名字,也是屈指可數。 樊於期仿佛沒注意到他面色的變化,繼續講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齊國那位的手下就是險些栽在了太子丹之手,所幸最后還是有驚無險地逃脫。不過大將軍衛滿就沒那么幸運了,聽聞他走投無路之下挾持了太子丹,結果仍然沒能逃出去,自己反倒掉下了懸崖,尸骨無存……” 嬴政的眸光閃了閃,嘴唇緊抿著,沉默不語。 樊於期知道他在聽,而且在很認真地聆聽。 這六年來,盡管嬴政嘴上從來不提,也不主動打聽那人的動向,但樊於期就是知道他從未放下那一段過往。 所有的不提、不說、不問、不看都是刻意的回避,都無一不是在證明——他放不下。 “怕什么,別說齊國這個中間商,就算他們查出幕后買家是寡人,小小的燕國還有能力向我大秦出兵不成?”半晌,嬴政嗤笑了一句。 這句話提醒了樊於期,他不禁面露憂色:“我大秦尚不懼六國來犯,何況區區一個燕國?可問題是,目前我們購買六國的資源和戰備物資都是通過齊國那位,若這條線斷了,以后想找到這樣一個中間商恐怕不那么容易。屬下以為,王上可與齊國那位保持一定的聯系,但不可來往過密,尤其不能答應幫助他奪得王位的要求?!?/br> “那你認為,若想一統天下,誰是我們最大的障礙?”對于樊於期的憂慮,嬴政并未直接亮明自己的態度。 樊於期想了想,回答道:“趙國兵強,楚國地大,這兩國是大秦一統之路上最大的阻礙?!?/br> 嬴政點了點頭:“齊國在東,秦國在西,三晉與楚國位于中間。正因如此,若能扶植一個聽命于我們的齊王,秦齊兩國便能對中原形成夾擊之勢,到那時,九州便是寡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br> “王上高瞻遠矚,屬下拜服?!狈镀谡f道。 他原本擔心嬴政養虎為患,如今看來對方早就做好了萬全準備,也無須他去cao這個心。 也對,論謀略、論心機,誰能比得過王上呢? 不過想到接下來的計劃,樊於期多多少少還有點不放心:“王上真的打算微服去齊國嗎?朝政怎么辦?其實這些都可以交給屬下來做,咸陽還是得由王上坐鎮?!?/br> “齊國那位可不是好相與的,況且他已經明說了——必須要和寡人見面,才能繼續下一步的合作。至于朝政之事,寡人會讓羋啟和王翦共同處理?!辟龃税才?,也是經過了一番考量。 近一年來風調雨順,又沒有什么大的戰事,昌平君羋啟雖政績平庸,但也未出過大的紕漏,把政務暫時委托于他,其他朝臣也不會非議;而王翦的資歷有目共睹,絕大多數人都服他。 “上將軍自然是信得過的人,可昌平君……” 面對樊於期的隱憂,嬴政顯得并不在意:“寡人知道你要說什么,寡人不光知道羋啟最近私下里與楚國重臣有密信往來,而且還知曉今夜他準備密會之人乃楚國的大將項燕。正因如此,寡人才有必要離開咸陽一陣子……只有這樣,某些人的狐貍尾巴才會迫不及待地露出來?!?/br> 看著半瞇起鳳眸的嬴政,樊於期微微俯身:“屬下明白了?!闭f著,便要準備告退。 “樊於期啊……”驀地,嬴政出聲喊住他,“自寡人及冠那日,過了多少年了?” “距王上及冠親政,已有六載?!狈镀诿摽诙?,不知對方為何突然有此疑問。 “六年……”嬴政喃喃著,繼而輕輕嘆息一聲,“這個衛尉你也當了不少年了,怎么到現在還改不了口?說了多少遍,屬下是侍衛們的稱呼,你是當朝要員,在寡人面前當稱‘臣’才是?!?/br> 樊於期一愣,隨即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大概一直說慣了吧,很難改口。而且屬…臣本來就是侍衛出身,一個稱呼而已,也沒什么?!?/br> “可我記得,曾幾何時,私下你都是喚我‘小政’的……” 這六年來,嬴政將君王的天威發揮得淋漓盡致,幾乎沒有自稱過“我”……而此刻,這一聲“我”、一句“小政”卻將樊於期的思緒又帶回了從前。 “那時年少無知,不懂君臣有別,望王上恕罪?!?/br> 看著樊於期跪地,深深一拜,嬴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自從丹兒離開咸陽,樊於期也與他越來越生分疏遠,除了朝政上的討論,兩人的交流再無其它。 即使他主動提出與之練劍,對方也會以“恐傷及龍體”為由婉拒。 那個曾經一起切磋劍術,并肩作戰,與自己親密無間的人此刻就跪在他面前,說著和其他臣子們一樣的話,讓嬴政內心五味雜陳之余,還悲哀又無力地發現——不光丹兒已離他而去,連樊於期也在漸漸遠離他。 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他一個也抓不住…… · 次日午后,嬴政與苦夏同游御花園。 談及年節之事,嬴政說道:“今年年節寡人不在宮中,一切便從簡吧,宮宴也別辦了?!?/br> 明日他就要秘密前往齊國,對外宣稱前往蜀地視察,除了樊於期、趙高等少數親信知曉內情,其余人包括苦夏在內皆對此一概不知。 苦夏點了點頭:“臣妾尚有一事不明,年節將至,相關采購必不可少,但這些年為了修建驪山陵寢花費巨大,后宮也盡可能縮減開支,避免鋪張??沙兼叭湛吹竭\送大量柑橘的馬車進宮,若僅僅只是采購年節的果品,也用不了那么多。何況中原各地,只有楚國的淮南一帶出產柑橘,再遠道運至咸陽,價格自然不菲……樊meimei素有咳疾,是不是為她采買的?” 嬴政微笑道:“是寡人專門為你采購的。寡人記得你最愛吃這個……” 苦夏一怔,未料到那些紅彤彤的橘子居然是嬴政為她所買,更沒想過連自己的口味這種小事對方都了然于心,歡欣之余更多的是感動:“其實,只要王上心中有臣妾,臣妾就滿足了,不需要如此破費……再說,臣妾一個人哪吃得了這么多?!?/br> “吃不完可以送一部分去將軍府,讓你的家人們也嘗個新鮮?!?/br> “臣妾替家父家母謝過王上?!?/br> 苦夏正欲行禮拜謝,嬴政一把將她扶起:“該謝的是寡人。前些年母后薨逝,是你帶領眾妃以及諸公子公主替寡人守靈,一連守了將近一月,人都憔悴了……” 自從趙太后薨,朝堂上對國喪一事爭吵不休,有人主張延續以往慣例以天子駕六之儀下葬,更多的朝臣持反對意見,認為太后于國有失,不配實行國喪。 縱然嬴政對自己的母后心有怨言,但他內心還是希望能給母后一個風光的葬禮,至少不要太過凄涼。 正當犯難之際,苦夏提出了折中的方法——即不行國喪,但其余一應禮儀仍按歷來規制cao辦,并且提出所有宮妃及其子女皆一同守靈,理由是太后縱然有錯失,然畢竟是君王生母,有生養之恩,即便沒有國喪,也應享有家人們的悼念。 苦夏也曾問過嬴政既然如此關切太后的喪事,為什么不親自為太后守靈,嬴政說母后都不愿意記得自己了,何必去打擾她的安寧,反倒弄得相看兩厭,便將守靈以及喪儀等事務全部交給苦夏來打理。 趙太后是冬天過世的,如此天寒地凍的時節為其守靈可遠沒有說的那么輕巧,久而久之,其他后妃難免叫苦不迭或心存不滿。 而苦夏則一直默默堅持,從不多言,處理其它事宜亦是如此,宮妃們見此,也就漸漸沒有了抱怨的聲音。 “為王上分憂,乃是臣妾的份內事,不敢以此居功?!笨嘞膭傉f完,雙手忽然間被嬴政緊緊握住,一抬眼便撞進如深潭一般幽黒的眼眸之中…… “你為寡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寡人都記在心上?!?/br> ※※※※※※※※※※※※※※※※※※※※ 【大秦帝國の小劇場】 作者菌:這六年來,蛋姐在干嗎? 雞蛋:還能干嗎,出差、巡防、明察暗訪……天天為國盡忠,復興大燕,忙成狗。 作者菌:那么這六年來,政哥在干什么? 嬴政:沒干什么,就是經常會想到小時候她給我雞蛋吃,緊接著想到長大后她耍了我,欺騙了我的感情,就格外生氣,又想到現在她會不會背著我有別的男人了,就更生氣了……現在每天氣到吃五個蛋~~ 作者菌(一臉嫌棄):你有這個時間傲嬌,早就把老婆追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