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大怒
嬴政極少召見嫪毐。 或者說,他幾乎不會單獨召見這位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的長信侯。 朝中稍有些資歷的臣子都對此人的出身心照不宣,一個經營風月場的人,機緣巧合之下攀上了呂不韋的高枝,受到賞識進而一路扶搖直上,成為了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熱的重臣。 同朝為官,他們自是對嫪毐這樣的人頗為不齒,然而縱有再多不滿,他們也不得不屈服于呂相的威勢,從而對其禮讓三分。 此刻,這位年輕貌美的長信侯正站在秦王嬴政的書案前匯報調查刺殺一案的結果:“微臣已查明,刺客是趙國人?!?/br> “趙國?”嬴政一聽,便覺得甚是荒謬,“燕趙結盟由來已久,趙國為何要行刺盟友之國的太子?” “如今中原形勢復雜,各國之間明面上互為盟友,實則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一旦沒有了共同利益的支撐或者自認為沒撈到什么好處,盟約也就成了一紙空文。就像之前五國合縱討伐我大秦那次,齊國不正是在最后關頭說退出就退出了么?因此,依臣之見,燕趙兩國所謂的盟友只是表面上的,雙方積怨已久也是完全有可能的?!?/br> 嫪毐說完,嬴政仍然將信將疑:“那按照長信侯的看法,是趙國背地里捅刀子,企圖讓燕國太子死在我大秦境內,從而挑起秦燕兩國的戰事?可這些不過是你的推測,證據呢?” “微臣查看過現場的尸體,那些死士身上雖沒有留下線索,但他們所使用的刀劍武器皆出自趙國——這便是最有力的證據?!?/br> 嬴政面色不愉,似乎不愿繼續這個話題,于是話鋒一轉:“秦竭之事如何了?” “回王上的話,秦竭身為咸陽守將,卻玩忽職守,致使燕太子丹身陷險境。微臣現已革去其官職,將其貶為咸陽宮衛隊統領,以觀后效?!?/br> 嬴政“噌”一下站起,顯然對于這樣的處理結果極為不滿:“秦竭此人如此不作為,以至于害得燕國太子差點死在我大秦的王都。犯了這么大的過失,長信侯卻只是將其輕描淡寫的降職,焉能服眾?!” 嫪毐面不改色,微微叩首道:“王上息怒,臣不認為這是輕描淡寫。其一,秦竭由鎮守王都的將領貶為宮衛統領,已是重責;其二,燕太子丹雖遇險,但終究還是毫發無傷,給秦竭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并不過分;其三,燕太子丹一向以仁愛寬厚的賢名立世,想必也不會對此心存異議?!?/br> “何況……”講到這里,他略一停頓,然后說道,“這也是呂相的意見?!?/br> 提及呂不韋,嬴政很明顯怔忪半刻,接著一撩衣袍坐下:“既然仲父同意,那寡人便不過問了?!?/br> “微臣告退?!眿獨痹谟鞍萘税?,然后退了出去。 …… 轉眼間,姬丹在阿房宮中已住了四五日,每天飲食起居皆由青莞親自cao持,殿內也沒有其他宮女侍從,主仆兩人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此處于位置較為偏僻,不利于打探消息。 青莞忍不住抱怨時,姬丹坐在花圃邊揶揄地笑:“當初是誰說這兒依山傍水、風景優美,巴不得住上個三年五載?” “現在我后悔了,我寧愿住在吵吵鬧鬧的地方,起碼不像這里,平常連個人影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們還怎么搜集秦國的情報??!” “就算別人不上門,難道你沒有長腿?就不能主動一點?”姬丹不知說什么好,自己迫于質子的身份,行事自是應當處處低調;但是青莞就不一樣了,出入宮門比她自由得多,平時跟其他宮女們多走動走動也不會引入注意,因為幾乎沒人會關注一個小侍女在干什么。 “我怎么沒主動啊,我這不是剛從外面回來嗎?”青莞一臉委屈的小模樣,突然間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對了,今天我在宮門附近散步的時候看到一個熟面孔,殿下猜猜是誰?” “你又去見樊於期了?”姬丹思忖著自己與青莞初來乍到,認識的人也僅限于阿政和他的貼身護衛樊於期。阿政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不是青莞一個小丫頭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那就只有那位身手不凡的樊侍衛了。 況且,他們倆最近的確走得很近。 “那個傻大個,我才懶得理他呢!”青莞跳起來反駁。 “哦?那是……” “殿下是否記得那天咸陽街頭帶著一撥衛兵來護駕,結果碰了一鼻子灰的大胡子?” 姬丹一聽,立馬有了印象:“我記得那人的名字好像叫秦竭,是鎮守咸陽城的將領?!?/br> “今天我看見的人就是他!” 姬丹覺得奇怪:“此人的官階雖然不低,但也并非隨隨便便就能出入宮禁。難不成是受到傳召?” 青莞搖頭道:“我是在咸陽宮門口看到他的,那家伙現在是宮中衛兵的統領?!?/br> “什么?”姬丹大吃一驚。 “守王城的一夜之間變成了看大門的,真是一落千丈??!”青莞仍在沒心沒肺地大發感慨,“說來那個大胡子遭貶跟咱們也有一定的關系,以后在宮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尷尬……” “青莞,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風涼話?!?/br> 聽聞秦竭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遭到降職姬丹便嗅到了一絲蹊蹺的意味,如今那人轉而負責咸陽宮門的護衛與安全,看似是受到了重罰,然而她卻更加篤定心中的揣測。 看來,這咸陽的水真是深不見底! “我當然知道殿下的擔憂……他們這樣做,不就是給嬴政眼睛里插棒槌么!”青莞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哈哈哈……那家伙肯定氣瘋了,說不定正在房間里砸東西呢?!?/br> …… “砰——”一聲脆響,一樽白玉酒杯被嬴政重重地擲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嫪毐……”少年君王一字一字、近乎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一雙鳳目瞇起,藏于袖中的雙手緊攥。 樊於期使了個眼色,殿內的侍從們會意,紛紛退下。 緊接著,他走到嬴政身旁,目光掃過地上的狼藉:“生氣可以,身體畢竟是自己的?!?/br> “公然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到寡人眼皮子底下,嫪毐啊嫪毐,沒想到你比寡人更心急。本想讓你多活些時日,如今看來,寡人是留不得你了……”嬴政冷冷一笑。 一旁的樊於期忍不住開口道:“真的決定了?” “嫪毐已有不臣之心,我若不搶先一步,只怕以后更加被動?!?/br> “但是這么做實在太兇險,而且小政,你是否想過就算殺了嫪毐,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可這是難得的時機……樊於期,我沒有退路?!?/br> “也罷。既然你已經決定,我便義無反顧地支持并遵從于你。說吧,需要我怎么做?” 樊於期言畢,肩膀被拍了拍,他不禁抬頭,但見少年的眼眸黑亮有神:“好,不愧是值得我以性命托付的人!” 正在這時,門外內侍的喊話傳來:“太后邀王上前往德儀宮一敘?!?/br> 嬴政看了一眼窗外有些刺目的陽光,內心不免納悶。 此時正值午休,母后為何在這個時候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