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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季玄因為實習開始,季父醒后第三天就要飛去上海。臨走時他來道別,病房里難得只剩下這一對父子。 季玄的出生是個錯誤。 是不小心在他母親肚里留下的種,是故季父每次看見這個兒子,總會有些尷尬與不自在。 于是像所有溝通不來的父子,他問季玄有沒有物質上的需求。 季玄說沒有,頓了頓又道:“明年畢業,我應該會在這間公司入職,薪金很足夠?!?/br> 言下之意是不必再給他提供錢財上的幫助,季父再往深處一想,季玄這是連遺產都不想爭的意思了。 季家資產雄厚,不必兒女反哺,不從家里拿錢就是最高級別的獨立。他這樣無欲無求,倒令父親感到一陣心痛。安靜的空氣沉淀下去,季玄心里數算著時間,到點便可說要去機場,就此別過。但父親又開口:“我聽阿道說,你打算移民中國了?!?/br> 季玄頓了頓,說“是”。 “還拿著香港的居留權嗎?” 季玄心中疑慮,但他如實作答:“還拿著?!?/br> “我讓律師看一下,中國資金流動管制很嚴,進香港或許會方便些?!?/br> 季玄立刻清楚了:“我不需要,爸,我可以自己……” “你怎么說也是我的兒子,”他在話的半腰上攔斷季玄,“就當是遺愿吧,你看我也活不了多久,我在這里有很多女人,但在那里也就只有你媽?!?/br> 這話令季玄反感,他沒有再開口。 從空調房里走出日光更加毒辣,他從醫院停車場駛出時,忽然想起荀或曾對天大聲許愿,希望自己新一年可以暴富。 荀或與季玄說好八月再見,卻也只在轉機時匆匆見了一面?;蛟S是分隔太久,實則也不過兩個星期,但足以令先前的矛盾淡化下去,褪入幕后像是消失不見。 但也僅“像”是消失不見,兩人心里都存了疙瘩,不解決干凈就是塊霉漬黏在白凈的水泥墻上,總是礙眼。 荀或并沒有跟著季玄到上海去,雖則面上還像以往黏糊,親親熱熱地在機場附近吃了午飯。 沒地方落腳是其一,季玄的住宿由公司安排,單人空間,住不進家屬。 更重要的原因是,荀或打算的事情還沒做好。 荀或沒有給自己放暑假,他一直留在醫院,勤奮努力得連俞斐都不好意思松懈,陪著他朝九晚五提前邁入社畜生活。 荀或是百分之百相信季玄會被錄取,以后也將會留在上海工作。所以荀或這大學生活隨隨便便地過了幾年,復又撿拾起十八歲高考時的野心,畢業以后想進上海一間很有名的肺科醫院。 在忙碌時人的思維活躍,對人事的觸覺更為敏銳。他與季玄暫時分離,反而能將季玄看得更明白。 季玄不相信荀或,因為荀或還有退路。 季玄安全感缺失,平日里于最細枝末節處都習慣自我保護,難以接受朋友隨著時過境遷會生疏的客觀事實,所以避免社交,給出一份真心都要小心翼翼確認千百回:你能不能一輩子喜歡我。 他是這樣一種人,在另一半不安全時,他才會覺得安全。在盛游洲令荀或感到恐慌時,季玄才會從他身邊站到他身前,安撫他說沒關系。季玄這種人太擅長封閉內心了,非得外界大肆興風作浪,才會出來加以管制。 所以荀或也只能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再也沒退路了,哪都不會去的。 八月末的時候褚臣的父親一改說辭,讓他帶著俞斐回家一趟。褚臣本不想去,但俞斐的父母也開金口,褚臣只得被俞斐拽著不情不愿地上了高鐵。 荀或早上說去送他們,剛從上?;貋淼募拘怯杏X出反常。404經常市里和老家兩邊跑,一對走了另一對給送到家樓下,就已經很兄弟情深,哪還會直接送到高鐵站。 但季玄只當是此程對褚俞兩人意義重大,荀或是跟著去做心理建設了,所以沒有多問,只在家做了午飯等荀或回來,但荀或沒有回來。 他只來電話說回一趟自己家,季玄問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荀或回答說現在還沒,但很快就會,然后季玄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第38章 8月30日 宜出柜 荀或被趕出家以后,先是從附近藥店里買了口罩和創口貼,又要了個大號的塑料袋裝花環。遮好傷腫后他截的去了玉石店,把先前托付老王按同樣款式再磨的戒指取出來,和季玄湊成了一對。 下午兩點的辰光,正是南方太陽最毒的時刻,道旁直挺的鳳凰木都被曬得扭曲變形。 還不到回程的高鐵班次,荀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些時,順道從小賣部里買了根冰棒。掃碼時他才看見季玄撥了一通疊一通的電話,源源不絕生生不息的架勢。他一直在微信懇求荀或不要為他做這種事,快些聽他電話,小荀,你怎么了,能不能回我電話。 荀或覺得這樣黏人的季玄有點像自己,當初不肯讓他掛電話的自己。 荀或需要時間處理自己的無力,他現在無法以平常那副充滿活力的模樣面對季玄,哪怕只是通過由電波組成的通話,他都確信季玄能聽出自己深不見底的疲憊。 所以他只在微信打了幾個字:別擔心,很快回來。 荀或回到市內以后先去了趟海邊,為著說不清的沖動。砂石冒著熱氣,太陽把海水照得灼亮,仿佛能眼見它蒸發起來。荀或隔著欄桿極目遠眺,想著餐餐得沉到海底下才行,狗最怕熱了,海底下才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