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今日,蘇水湄要跟著陸不言去趙宅??蜅@习逡呀洷缓x的美人計迷惑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一口應下。 客棧老板送的菜很多, 最近趙宅出事,守在門口的江湖人都會將送進來的東西一一檢查干凈, 甚至連菜筐子底下都不放過。 蘇水湄看著那些江湖人用長劍寬刀在菜筐子里翻攪,想著幸虧他們沒有躲進去, 不然現在被翻攪的就是她了。 “嗯,沒問題?!辈藱z查完了沒有問題,盡職盡責的守門人又將目光放到陸不言和蘇水湄身上。 “這兩個不是昨天跟你過來送菜的吧?”江湖人雖然是江湖人, 但最是講義氣,拿了趙家的錢財就十分盡職盡責。 領頭的江湖人看著年歲不大,只是一臉的大胡須,讓人看不清容貌,身形健碩,衣衫破舊,聽聲音估計也就三十上下。 客棧老板賠著笑臉解釋,“昨天那兩個突染風寒,沒辦法送菜了,這不是,新雇的人,也就做這幾天?!?/br> 陸不言和蘇水湄各自穿著粗布麻衣,頭垂得低低的,再加上姜娘今晨給他們上的妝面,掩去了那出色的容貌和眉眼風華,看著更加的樸實無華。 那江湖人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最后把犀利的雙眸落在陸不言身上。 陸不言暗自按緊腰間藏匿著的繡春刀,裹著半舊大襖的身體雖高壯但佝僂,與那大街上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普通百姓有七分相似,偽裝的十分不錯。 氣氛有些緊張,大胡須江湖人盯了陸不言良久,才緩慢吐出三個字,“進去吧?!苯K于,放行了。 蘇水湄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跟著客棧老板一起把菜推進去。 送菜時間很長。 除了要搬菜,還要清點數目,檢查質量,最后每日現結銀錢。其實往常也不會這樣麻煩,就是近日里那玉面郎的事情鬧騰的,讓趙宅上下都人心惶惶,連廚房這里都跟著嚴謹起來。 客棧老板走在前面,跟身后的兩人道:“雖然你們是夫人介紹過來的,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等一下進了廚房,跟著我,少說話,多做事,這樣才能學到我為人處世的精髓……” 客棧老板說了一通話,一轉頭,卻發現自己身后除了那堆無人照管的菜外,另外兩個推菜人已經不見蹤跡。 客棧老板:…… . “我們這樣不管老板,他不會引起趙家人注意吧?” “這老板沒那么傻,人是他帶進來的,出了事,他撇不清關系?,F在他估計忙著幫我們打掩護還不夠,怎么可能還去找人來找我們?!?/br> 蘇水湄覺得陸不言說的極有道理。 而客棧老板確實也跟陸不言說的一樣,一邊跟別人解釋新來的小工鬧肚子上茅房去了,一邊勤勞的親自搬菜,并且突然覺得送菜、搬菜這種事情他一個人就能搞定了,還要請什么小工? 事實證明,千萬別請假,不然老板就會覺得根本不需要你。 “那我們現在去哪?”蘇水湄左顧右盼。 陸不言突然停下腳步,他的臉色很平靜,說出的話卻讓蘇水湄心里一“咯噔”。 他道:“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里?!甭牫鲫懖谎栽捓锏囊馑?,蘇水湄的面色瞬時一白。 蘇水湄知道為什么陸不言會選擇讓自己跟著來趙宅了,而不是身懷武藝的鄭敢心和胡離。 因為她與蘇水江在這里住過一年。 偌大趙宅,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里頭的小路和地形。那個時候,蘇水湄和蘇水江一餓肚子,兩人就會順著小路去摘野果,打野兔兒,喝泉水飽腹。 天際朝陽初露,整座趙宅,都在蘇水湄的記憶里漸漸復蘇還原。人,事,物,瘋狂擁擠入她的腦海之中,讓蘇水湄完全無法招架。 “恨嗎?”男人突然開口。 蘇水湄蒼白著小臉一愣,她整個人有點晃,卻勉強站立住,然后搖頭,“不恨?!?/br> 陸不言蹙眉,想是沒想到蘇水湄會是這個回答,他問,“為什么?” 蘇水湄仰頭看天,晨曦薄霧初顯,落在她被擦黃的杏腮面頰之上,跳躍的朝霞,氤氳的美色,小郎君輕輕蠕動的唇,似乎都一瞬放大進入陸不言眼中。甚至于她的呼吸聲,陸不言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趙家收留我們已經是仁慈?!毙±删穆曇艉茌p,確實毫無怨念,有的只是孤寂的悲涼感。 她是真的感恩,趙家能收留他們姐弟。 蘇水湄想,既然陸不言已經查到趙家,那也應該知道她與弟弟的身世了。所以陸不言也會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男人站在那里盯著她看,過了一會兒后才道:“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因為一些小事就哭鼻子?!?/br> 蘇水湄這才發現自己已然雙眸氤氳,只是那淚強硬的被她逼在眼眶里,才沒真正落出來。 “這,這個只是風太大了……”蘇水湄面色羞紅,趕緊以手掩面。 陸不言看著小郎君努力將眼淚憋回去的可憐樣子,想了想,道:“雖然我不喜歡男人動不動就哭,”頓了頓,陸不言繼續道:“但你可以?!?/br> 她可以?她可以什么? 男人把剩下的那個字說出來,“哭?!?/br> 蘇水湄紅著眼,雙眸緩慢睜大,就像慢放鏡頭一般,陸不言的臉在她漆黑的瞳仁之中漸漸放大加深,然后烙印似得被按進去。心間有什么東西在猛烈狂跳,只因為男人的這句話。 “我……”蘇水湄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 她可以哭。 從來沒有一個人當著她的面跟她說過,她可以哭。 蘇水湄雖然才及笄,但她經歷的太多,心里的想法也多。她看似軟綿親近,實則比蘇水江更加淡漠。 她會哭,是因為她知道哭能博取同情。 她會一見面就叫殷氏“阿娘”,是因為她知道,這樣能讓殷氏高興,能讓她和弟弟有個能吃飽飯的地方。 蘇水湄與殷氏和蘇萬戈的相處是帶著愧疚的,這也是他們始終無法親近的原因。 蘇水湄想,她這個人從骨子里來說,根本就是一個惡劣的人,她根本沒有資格看不起陸不言。 雖然陸不言肆意、蠻橫,但是他毫無偽裝。而她,卻是一個虛偽至極的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小娘子垂下了眼睫,突然不敢直視男人的眼睛。她的污穢,她的不堪,她的小伎倆,在男人知道她的身世那一刻,或許就已經被看穿。 她在他心中,是什么樣子的呢? 虛偽,狡詐,惡心。 哦,他說過,她是個小騙子。 “有人?!蓖蝗?,站在蘇水湄身邊的陸不言抓住她的胳膊往旁邊一推。 這是一處小花園,因著常日里打理的人不多,所以看著有點荒廢。前面有趙家人穿著趙家的家丁服路過。 陸不言跟蘇水湄躲到一處假山石后,透過小小的假山石縫隙能看到外面的場景。 “大人……”離的極近,男人臉上沒什么表情,一心都在觀察著外面的動靜,蘇水湄看著男人這張近在咫尺的臉,耳尖悄悄紅了。 那細膩的緋紅從耳尖緩慢延伸,滲入面頰,猶如五月桃花。 太,太近了。 按照話本子的說法,都近得能親上了…… 陸不言盯著那兩個一邊說話一邊走路的家丁,突然雙眸一瞇,計上心頭,跟蘇水湄道:“在這里等我?!痹捔T,男人就出去了。 陸不言身手靈巧,貓兒似得悄無聲息上去,一手一個手刀,上去就把人給干暈了。 蘇水湄看著那兩個疊在一起的趙家家丁,想著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殃及池魚? “大人,你打他們干什么?”不會是覺得自己太惡心,又怕打死了,所以打旁邊的人出出氣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蘇水湄下意識就離開陸不言三步遠。 “脫衣服?!标懖谎砸呀涢_始脫身上的衣服了。 蘇水湄一臉驚恐。 打還不夠?還要脫衣服打? 看到蘇水湄的表情,陸不言一臉嫌棄,“換上他們的衣服?!闭媸潜克懒?!怎么跟他犟的時候就那么有小心眼呢。 “哦?!碧K水湄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而羞愧,又對自己剛才起的色心更加羞愧。她趕緊上前去扒了那趙家家丁的衣服換上。 換了家丁的衣服,兩人再行動的時候明顯方便許多,動作間也更加自如了。 前方走來一隊人馬,看裝扮也是江湖人,而走在最前面的居然就是剛才在外面攔截他們的那個大胡須江湖人。 真是盡職盡責啊,也不知道趙家人給了多少銀錢,值得這位大胡須這般盡忠職守。 陸不言腳步一頓,伸手攔住身邊的蘇水湄。 蘇水湄緊張道:“會不會認出我們來?” 陸不言道:“會?!边@江湖人的眼睛厲害的很。 “那大人你打得過嗎?”蘇水湄擔憂道。 “這么多人打一個,就算我有八只手都應付不過來?!?/br> 總結下來就是打不過。 蘇水湄:……好菜。話本子里不是應該一個打十個,然后千里不留行,十步殺一人嗎? “過來?!标懖谎杂肿еK水湄又躲進了假山石壁里。 這假山石壁漏光太多,陸不言和蘇水湄擠在一處,兩人身體貼著身體,蘇水湄能感覺到陸不言呼在自己頭上的熱氣,而陸不言也能感覺到小郎君打在自己胸口的呼吸聲。 江湖人越走越近,神色警惕,轉頭看向假山石這處的時候,明顯頓了頓腳步。 過,過來了!被發現了! 蘇水湄緊緊揪住陸不言的衣袖,想著等一下她是先跑,還是先跑,還是先跑呢? “抬頭?!蹦腥藛问滞凶∷难?,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顎。 蘇水沒懵懵懂懂地仰頭,然后就見男人蹙著眉,那張被上了妝后變得樸實無華的臉印入眼簾之中。 整張臉都很陌生,除了這雙眼睛。 以前,蘇水湄總是覺得男人的眼睛太利。明明是一雙極漂亮的眼,偏偏蘊了太多鋒芒。 現在,蘇水湄覺得這樣的眼睛好美,那些鋒芒像綴在黑幕之中的繁星,顆顆閃亮。 在陸不言的視線中,小郎君因為剛才止不住的哭泣,所以臉上的妝面落了一半,隱約顯出那白皙細軟的肌膚。 還有那雙眸子,被淚水洗過之后更加的清亮透明,黑白漂亮。 既然妝落了,那便索性不要了吧。 陸不言伸手,替蘇水湄擦掉臉上的妝面,然后又用袖子把自己的抹了。 妝面落了,兩人露出本來面目,擠在窄小的石縫里,等著越靠越近的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