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哦,新來的啊?!蹦侨嘶厣?,了然點頭,抬手指向大堂,“咱們鎮撫正在里頭跟北鎮撫司那位副鎮撫賭錢呢?!?/br> “賭錢?那你們跑什么?” “咱們鎮撫錢賭沒了就喜歡壓人!哎呀,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先走了?!蹦侨苏f完,立刻就要逃,卻不想前頭大堂的隔扇突然被人推開,走出一身穿錦衣衛官袍之人。 “狐貍出來了,又是他贏了!”眾人哀嚎一聲,逃得更快。 胡離外號狐貍,二十出頭年歲,生了一雙極漂亮的狐貍眼,雖是個男人,但身形瘦削,一身子風流痞氣。 看著不像是北鎮撫司的副鎮撫,倒像是個市井流氓??赡闳粽嬲f他是市井流氓,他這容貌又不差。 胡離身后背著一柄劍,那劍用白布纏繞包裹,比普通的劍長了許多,瞧著有些怪異。他看著四散逃跑的人,漂亮的狐貍眼一挑,“都別跑了,不然待會兒我就按著名冊,一個一個輪著給你們拎北鎮撫司去?!?/br> 此話一出,原本還逃得起勁的人立刻停了下來,哀嚎聲更甚。 胡離滿意點頭,揚著下顎道:“你們誰要毛遂自薦?”這話問的,就仿佛在問一群雞崽子,誰愿意跟他回狐貍窩。 雞崽子們怕得要命。 “你去?!?/br> “你去!” 個個你推我擠。 “我可不去,我上次被打斷的肋骨還沒好呢?!?/br> “我也不去,我家大娘子還等著我回家用飯呢?!?/br> “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伺候我老娘了……” “你老娘都死了多久了!你跳進墳里去伺候她???” “我就是進墳都不去北鎮撫司?。?!” 蘇水湄:……這北鎮撫司到底是如何一個龍潭虎xue啊。 突然,“砰”的一聲,南鎮撫司的黑油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那死狐貍呢?”來人生了一雙虎目,透著一股雄厚的憨勁。身形高壯挺拔,猶如一座小山,說話時帶一股古怪的鄉音,嗓音如洪鐘,震得蘇水湄一陣耳鳴。 鄭敢心雙眸一掃,往院子里一望,便看到了那大咧咧站在大堂隔扇前的胡離。 “死狐貍!你正事不做,又給俺窩在這酒囊飯袋堆里賭錢!” “這是誰???”蘇水湄低聲詢問。 “這位也是北鎮撫司的副鎮撫,陸不言的右臂,鄭敢心?!?/br> 陸不言身邊的左膀右臂都是他從良民里面提拔起來的,皆是有真材實料之人,怪不得南鎮撫司這群酒囊飯袋唬得不行。 “哎呀,這不是賭完了嘛?!焙x慢悠悠地舒展了一下身體,那雙狐貍眼在院子里略過,嘴角高高挑起,“既然沒有毛遂自薦的,那我就隨意挑了?今天挑哪一個呢?” 鄭敢心哼一聲,“這群酒囊飯袋有什么好挑的?你要吧,反正我不要?!?/br> 胡離的好心情一點都不受影響,他慢吞吞地挑選著。 蘇水湄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陸不言從北鎮撫司發家,現在雖已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北鎮撫司依舊是他在錦衣衛的心腹之地,尋常之人皆進不得。 可如果她待在南鎮撫司的話,是無法接觸到陸不言,并去尋找關于弟弟的線索的。 今日第一天就有了這種好機會,她不能錯過。就算那北鎮撫司是什么虎狼之地,她也必須要去。 因此,在眾人都低垂著腦袋,滿頭都寫著“別選我,別選我”的場面里,一位皮相清秀的小郎君舉起了白細纖弱的胳膊,站了出來,聲音輕軟道:“我去?!?/br>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蘇水湄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在如此多關心的眼神下,蘇水湄品出了幾個意思,諸如“瘋子”、“傻瓜”、“有病”之類的。 頂著這些眼神的蘇水湄站在那里,壓力山大。 胡離一挑眉,勾唇,上下打量一番,挑剔道:“你這么根小麻桿,能挨得了幾拳?不行?!?/br> 蘇水湄被干凈利落的拒絕了。 小娘子咬唇,正欲說話,那邊突然傳來一道插嘴聲,“瞧瞧這細皮嫩rou的,我喜歡?!?/br> 蘇水湄正呆站在那里,突然感覺自己身邊一暗。 小山似得男人龐大的身影朝她壓過來,然后突然將粗實的胳膊往她細瘦的肩膀上一壓,一改方才的暴躁模樣,“哎,狐貍,這真不錯。瞧瞧這小模樣,長得跟小玉童似得?!?/br> 濃厚的男性氣息迎面撲來,蘇水湄從未與男人如此親密的搭肩勾背過。她下意識往旁邊一躲,避開了鄭敢心。 鄭敢心沒有防備,被人逃脫,摟了個空氣,攬了個寂寞。他一轉頭,看著縮頭縮腦站在一旁的蘇水湄,有些不悅地皺眉。隨后瞧見小玉童薄薄的臉皮上沁出的緋紅,又瞬時釋然。 嗨,原來是害羞了啊。 鄭敢心調笑道:“躲什么,跟個小娘么似得?!?/br> 聽到此話,蘇水湄敏感地僵在原地,下意識站直了身體。 胡離挑眉問鄭敢心,“你剛才不是不要嗎?” 鄭敢心梗著粗脖子,“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俺看中了,俺就要他?!被钕駛€耍橫的小屁孩,而胡離就是那帶著不省心小屁孩的家長。 胡離一邊思索著,一邊單手摸了摸下顎,然后突然朝蘇水湄走過去。 胡離的身形雖沒有鄭敢心那么強壯,但氣勢卻一點不輸。明明是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看過來時卻透著一股毒蛇的陰鷙,很冷。 蘇水湄就像殘喘在最底層的獵物,對危險的感知異常敏銳。她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努力抑制住自己往后退的動作,與胡離對視。 胡離走到蘇水湄面前,漫不經心地抬手,掀開了蘇水湄頭上的氈帽,露出那張被鄭敢心夸贊成小玉童的臉。 “果然是秀色可餐啊?!焙x突然笑了,點頭道:“是不錯?!?/br> 小娘子繃著臉,后退一步,將氈帽重新戴上,那雙水霧黑眸朝胡離輕瞥一眼,心中惴惴,覺得這個男人雖看著流里流氣的,但那雙眸子卻異常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跟她身旁五大三粗的鄭憨憨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嘿,老狐貍,你可別跟我搶?!编嵏倚某K水湄一擠眼,“小玉童,你跟我去北鎮撫司,晚上咱倆抱著一塊睡啊?!?/br> 抱著一塊睡……蘇水湄瞬時瞪大了眼,滿臉惶惶然。 阿娘,她是不是做錯了? 可現在的蘇水湄已經沒有退路了,她被鄭敢心和胡離一左一右夾著,從南鎮撫司內被歡送出來。 這些素未謀面的南鎮撫司錦衣衛們甚至還十分友好且一副感激涕零表情的給她塞了很多東西。 諸如跌打損傷丸、壽衣之類的東西。 蘇水湄:……為什么會有壽衣? . 北鎮撫司比南鎮撫司大一些,里面干凈利落極了,甚至干凈到不像是有人住著,到處透著一股寒酸的蕭瑟氣。 “來來來,進來吧,別怕,俺們北鎮撫司又不是什么狼窩?!编嵏倚恼泻糁K水湄進去,像只狼外婆。 小娘子猶豫著跨入,一路過去,看到一群又一群,穿著金盔銀甲,面無表情的男人。 北鎮撫司果然跟南鎮撫司完全不一樣。南鎮撫司到處都流淌著紙醉金迷之色,而只隔著一座墻的北鎮撫司,就連空氣中都充斥著血腥肅穆。 他們的眼,暗鷹一般,藏匿于暗處,帶著一股窺探之意。 蘇水湄忍不住緊張起來。 鄭敢心熱情介紹,“整個錦衣衛啊,也就咱們北鎮撫司是塊鐵血男兒漢子地,你可算是來對了!” 蘇水湄:……可惜她是個女的。 “對了,那是咱們老大住的地?!编嵏倚闹赶蛞婚g房門緊閉的正屋。 蘇水湄抬頭,看了一眼那間所謂陸不言的房間,暗暗記下。 “知道我們老大吧?錦衣衛指揮使陸不言,圣人的奶哥哥,英勇無雙,天上人間,無人能敵!” 蘇水湄確定了,這位北鎮撫司副鎮撫鄭敢心,是一名陸不言吹。 “來,今天晚上你跟我睡?!编嵏倚念I著蘇水湄參觀了一下北鎮撫司,便將人往自己的屋子領。 “不,我……”蘇水湄一個機靈,下意識后退,“我要回去收拾東西?!?/br> “哎呀,這么晚了,馬上都夜禁了,明日再說?!?/br> “那我爹娘會擔憂,我要回去說一聲?!?/br> “說好要一道睡的?!编嵏倚牡芍?,不高興了。 蘇水湄有些害怕,但還是道:“……沒說好?!泵髅鞫际撬粋€人在自言自語。 不過她可能也只有今日一夜能摸到陸不言的屋子里頭去一探究竟了。 蘇水湄猜測,如果圣人真讓陸不言調查長公主一事,那屋內或許能找到什么線索。 想到這里,小娘子很是糾結。這到底是留還是不留呢? 蘇水湄面團似得的臉皺巴起來,烏黑雙眸盈潤瀲滟,鴉羽色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思緒。 最終,弟弟的安危戰勝了自己的羞恥心,蘇水湄決定留下來。 蘇水湄抬頭,面對鄭敢心的虎目,緊張地點了頭。 鄭敢心這才喜笑顏開,“這就對啦,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br> 站在一旁的胡離一直沒說話,直到這時才插話道:“他睡著了可要踹人,上次南鎮撫司的那個誰就被他踹斷了三根肋骨呢,哈哈哈……” “去去去,胡說什么,那是他自己睡懵了摔得!關老子什么事?!?/br> 蘇水湄下意識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肋骨,也不知道她挨得住幾腳。 . 蘇水湄沒想到,堂堂北鎮撫司副鎮撫,睡得居然是大通鋪。而鄭敢心所謂的一起睡,就是在大通鋪上跟他挨著睡。 大通鋪上睡五六人,蘇水湄看著那些滾作一團的男人,心中發憷,兩眼發直,呼吸之際還能聞到一股……臭腳丫子的味道。 好臭啊…… “來,快上來??!”鄭敢心扭著大粗膀子,熱情邀請。 蘇水湄立刻捂住口鼻。 幸好是冬日,不然蘇水湄就會看到一群沒穿衣裳的男人了。 “我,我還不困?!碧K水湄背過身,手足無措,面頰暈紅,是被熏得,“那個,我去一趟茅廁?!痹捔T,蘇水湄不等鄭敢心反應,立刻奔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