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寧佳書不愿多言,男人卻在廊橋駐足,大有要和她多聊幾句的架勢。 “……你有空就多回家看看,你媽她多想你啊,你愛吃甜的,她就每天做甜的,我讓她換種口味做,她還說怕你忽然回來?!?/br> 話里若有若無的討好,不禁讓寧佳書生出狐疑。 寧母又不在,這個男人沒必要說到這個地步,她到現在還記得當年急性闌尾炎發作被羅圖父女倆丟在家里,最后穿孔差點感染的事。 “我最近哮喘發作,還多虧了你那個朋友,那孩子又是介紹醫生,又是送我到醫院的,還幫圖圖介紹工作,也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少忙?!?/br> 寧佳書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臉色一變。 “哪個朋友?” “博聞啊,他做這些事沒告訴你嗎?你看看,現在這樣實誠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少了……” 果然。 宋博聞和大學時候比起來性情大變,現如今連寧佳書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只覺得頭疼,心頭一股無名的火氣猛地蹭上來。她不想搭理使勁往外推的人,他們倒是半點不客氣拼命占人便宜,根本不想他們現占掉的便宜要她用什么代價去還。 “你們怎么和他認識的?” “這……”男人見她神情不對,言語頓時便吞吐起來。 不必說,這個中間人除了羅圖,寧佳書不坐他想,帶她去了一次聚會,竟然還能生出這種意外。 飛機就要起飛了,也容不下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她深呼吸半晌才咽下這口氣,轉身便走,打算把這筆賬押后再算。 關艙門時,認識的乘務長問她,“佳書,是認識的人嗎?反正頭等艙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我去問問機長給他升艙好了?!?/br> “可千萬別,不熟,沒必要?!睂幖褧f起來都忍不住咬牙切齒。 今天第一次和霍欽單獨執飛,本來是個好日子,卻被這個不速之客給破壞得徹底。 無論心里再多想法,寧佳書進艙門時,已經將自己的情緒整理好了。 霍欽是個認真的人,這種認真執行在他從工作到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里,他從不用囫圇馬虎的態度過日子,詞典里也永遠不會出現馬虎、大概,對待自己如此,對待下屬也一樣。 他低頭幫寧佳書輸入cdu ,修長的指尖在鍵盤上跳躍,速度很快,起飛的程序繁瑣,他卻不見半點錯漏,顯然已經完成過不下千百遍了。 “怎么去了這么久?” “出了點意外?!?/br> “嗯?” 機場有減噪程序,寧佳書需要先把速度預調好,抬頭便見霍欽疑惑朝她看過來,“怎么了?” 那目光里似乎是關切,他察覺到寧佳書語氣比平常稍低。 她垂眸回答,“我繼父在飛機上,說要去意大利出差?!?/br> 寧佳書并不常對人提起她離異的父母,那對她來說是并不體面的事,霍欽算是鮮少清楚的幾個人之一。 他抬手拍拍寧佳書的頭,“你這么不高興的樣子,是想叫我把他降級到貨艙嗎?” 今天的貨艙里帶了一對到中國授種的種豬,寧佳書意外聽到這話,噗嗤一聲便笑出來?!澳阏J真的???” “如果艙里的小動物同意的話?!?/br> 她沒想到霍欽居然還有這么促狹的時候,眼睛都笑彎了,“我今天也會好好工作的,機長?!?/br> “嗯,我記住你的話了,寧佳書副駕?!?/br> 霍欽滿意點頭,“跟地面申請離場吧?!?/br> 難怪別的情侶都喜歡玩職業扮演,兩個身處各自角色中的情侶心靈相通,在工作上神交,確實有種別樣的快感。 ================== 羅圖父親的哮喘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患上的,寧佳書大學幾年在外讀書,工作后也不常在家里住,從沒見過他哮喘發作,原本還覺得寧母電話里那幾句話純屬多余,卻不想,航程過半時,經濟艙的乘務長忽然匆匆忙忙進機艙來報告。 “機長,有乘客哮喘發作了,他現在咬字不清喘不上氣,看起來不太好?!?/br> “先廣播,看看同行的旅客中有沒有醫務人員,翻翻看他的口袋,應該會有救急的藥物?!?/br> 寧佳書心中一跳,回頭問,“那個乘客叫什么名字?” “羅紀中?!?/br> 果然。 這個人可真會找麻煩。 寧佳書閉眼暗罵,又想起寧母那張哭啼的臉,只得偏頭朝霍欽申請,“機長,我跟她們出去看看?!?/br> 飛機在巡航高度,飛行平穩,只需要一名駕駛員cao作,霍欽很快點頭同意,“要是情況不見好轉,馬上回來通知我?!?/br> 飛機在飛行時候,機艙的氧氣濃度普遍會比海平面低四分之一左右,很容易誘發呼吸系統的疾病,夜間又是哮喘的高發段,男人上飛機前沒有事先向航空公司申請,乘務們完全沒有準備被打個措手不及,一個個手忙腳亂把他四肢擺穩,解開領扣方便呼吸。 “飛機上沒有醫生,這可怎么辦?” 戴上氧氣面罩也不見效果,眼見患者呼吸越來越粗重,幾乎能聽到胸膛里的鳴音,小乘務翻遍了他的口袋也不見什么應急藥物。 寧佳書想起什么,抬頭打開行李架,取下他的行李,徑直打開最外層,果然找到了噴霧。 男人對外界的反應越發遲緩,有人叫他,也只是微抬了抬眼皮,被動地吸了點噴霧下去,急救藥劑果然稍微有些效果,他的臉沒這么紅了,戴上氧氣面罩,呼吸也安靜了一些。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和地面聯系,他得盡快送到醫院?!背藙臻L向霍欽報告。 寧佳書一言不發坐回副駕駛上,系好安全帶,卻不防霍欽忽然回頭問她,“你怎么看?” “沒有符合備降條件的機場,航程已經過半了,我建議和費尤米西諾機場地面的急救人員聯系,讓他們準備好擔架和救護車?!睂幖褧鹿k。 “但費尤米西諾機場現在的天氣狀況不佳,如果到了那邊不能立刻落地,一定會比返航耽誤更長時間?!?/br> “也許等到了那邊天氣就好轉了呢?你知道這種情況不少見,總不能因為“可能”,就讓這么多乘客白白勞頓十來個小時吧?如果返航,他們肯定會有怨言,”寧佳書據理力爭。 “但我們更不能因為乘客的怨言,而耽誤可能的搶救時間?!?/br> “我覺得他的病情沒這么嚴重,”寧佳書不高興,語氣也越來越重,“我從前也沒聽說過他身體有什么危及生命的毛病,既然急救噴霧確實有效果,就沒有返航的必要。說不定等落了地他還埋怨你耽誤了他的生意?!?/br> “佳書?!被魵J皺起眉來看她,“你能不能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乘客再下判斷?!?/br> “準備返航?!被魵J做下最后的決定。 在飛機上,機長有絕對的權利,無人能置喙。 第37章 寧佳書深吸一口氣打開頻率聯系地面, 意見被全盤否定, 她心中不可避免覺得委屈。 理智上她知道霍欽說的沒有錯, 但她又錯了嗎? 他們的任務,本來就是將客艙里的人們送到他們的目的地去,任何一個乘客, 在得知自己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航行后抵達的不是目的地而是始發地,心中恐怕都是崩潰的。 訂好的酒店、計劃好的行程都要延后,而這些損失須得由航空公司和他們自己承擔。 她努力叫自己將突發疾病的乘客代入陌生人,換進情境中重新進行判斷, 卻仍舊得到一樣的答案。 是, 她是討厭這個繼父, 但這一點討厭并不足以令她意氣用事, 改變自己的判斷。 霍欽的決定和大局觀是更豐富的經驗累積起來的, 那也正是寧佳書欠缺的東西, 她從沒有當過機長, 只一直在給人做左右手。既然注定了不會采納她的建議,又有什么問她的必要? 廣播向客艙通知返航, 乘客們從睡夢中驚醒,果然不高興了,甚至有頭等艙的乘客潑了寧佳書相識的那圓臉小乘客一裙子果汁。 “再過幾個小時就是我女兒的婚禮了,我花這么高票價買你們公司的直飛航班,結果連牽著我女兒出嫁都不能做到,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病了就要返航,這像話嗎?”男人攥緊杯子, 語氣激烈。 “既然身體有毛病一開始就不應該上飛機,你們航空公司怎么審核的,我這么大年紀連乘近三十個小時飛機你以為很容易嗎?” 他胸前起伏,盡管妻子一直在旁邊勸阻,還是余怒未消,直鬧到寧佳書走出機艙。 通常情況下,飛行員的解釋和安撫會比乘務們更有信服力,乘務們不堪重負,寧佳書只能出來幫大家緩解壓力,“我是本次航班的副駕,客人您消消氣,非常抱歉,那位乘客的狀況真的很不好,隨時有生命危險,羅馬機場現在的天氣不支持落地,為了安全考慮,只能返航,稍后在浦東落地,我們會立刻為大家安排飛往羅馬的航班?!?/br> 那客人才見到寧佳書,立刻又起身去掀經濟艙的簾子,看見那昏迷病人的臉,立刻恍然大悟,抬起手來指著她道,“我知道了,你們認識,在廊橋登機的時候我就看見你們開心地說話,就因為他是你父親,所以才這么果斷要返航,是吧?” 病人是飛行員的父親? 此話一出,機艙內頓時亂了套。 …… “他是你的乘客,難道我們就不是了嗎?我們也有性命攸關的事情!” “早知道寧愿買印度航空,也不買你們申航!” “等落地我就投訴,你們開飛機的有什么了不起,這么不把乘客的時間當一回事?!?/br> 寧佳書許久沒遇到過這種難纏的乘客了,她一再呼吸才重新開口,“這位乘客,我的父親另有其人,返航的決定也完全是出于對病人生命安全的考慮?!?/br> 那男人更生氣,直接伸手來推搡她,寧佳書一時不防,直接撞到了走廊對面的座位上?!叭鲋e,我明明就看到你們說話了,他還讓你回家吃你媽做的菜!你們申航都是用這種口氣對待vip的嗎?” 寧佳書自己的父母都沒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膝蓋隱隱作痛,應該是撞出淤青了。寧佳書的忍耐終于抵達極限,她推開小乘務伸過來扶她的手,冷冷扶著座位起身站穩,“這位乘客,如果你要繼續胡攪蠻纏,我會考慮聯系地面報警?!?/br> 機艙終于消停下來,寧佳書冷著臉返回駕駛艙。 過道里,小乘務急了,含淚追上來,“佳書,等一等,我看你的手好像是剛剛撞流血了,我幫你處理一下?!?/br> 寧佳書心情不好,把手縮回袖子里,嘆口氣回頭,“我沒事,不用管,你還是先把你裙子上的果汁處理掉吧?!?/br> 小乘務鼻息一抽一抽,水汪汪的一雙眼睛感謝她,“多謝你了,佳書?!?/br> 都說異性相斥,不過來到申航之后,喜歡她的小乘務反而多起來,倒是叫寧佳書有點意外。 努力把負面情緒拋到腦后,寧佳書回到駕駛艙,卻是出了工作之外,一句話也沒再和霍欽說。 從夜間到凌晨,重新在上海落地的時候,已經是早餐時間了,救護車早已經在停機坪等候。 寧佳書繼父的情況稍微好轉,已經能吐字說話,但呼吸還是微弱,艙門一開,便被擔架抬了下去。 意外的是,跟在醫護人員背后的,還有兩位乘警。 在機長的示意下,上前就要將先前那個叫囂著要投訴還推搡寧佳書的老頭一并帶下飛機去。 “你叫來的?”寧佳書目瞪口呆,壓低聲音回頭問霍欽。 男人沒答她,邁開兩步上前和那邊的乘警交代事情的經過了,邊說著,邊把寧佳書的右手拉出來,示意兩人看,“這是剛剛在推搡過程中,我們機組成員受的傷,身上還有更多……” 那頭等艙的乘客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神氣,任他老婆一邊哭,一邊捶他埋怨?!皠倓偩徒心闼懔怂懔?,你不聽,你在家這樣也就算了,到外面還這么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