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蔣郡守涼了。 假如他是蔣氏一族的人,像這樣世家大族的家法,比朝廷律法還要恐怖。 倘若他不是…… 呵呵。 ** 人在濟康郡的蔣郡守全然不曾想到,他人還好端端的,在某些特定的人眼中,他已經沒了。 倒是楊冬燕,罵過倒霉兒子后,那叫一個神清氣爽。 再說回老家送糧食的幾個后生們,這回到底快得很,只過了半個月,人就回來了。除了他們幾個外,還帶回了蘿卜和土豆。 楊冬燕還真是有段日子沒見到這倆小的,她還記得當初剛借尸還魂清醒過來時,就常常領著小孫孫窩頭出去瞎逛。那會兒,自家只有窩頭這么唯一的孩子,倒是隔壁家人丁興旺,一群小孩子成天咋咋呼呼的,看得她分外眼熱。 后來,因為老魏家逐漸起來了,哪怕那會兒楊冬燕還是很收斂的,可考慮到原先家里的底子太薄了,就算只得了不多的錢財,對比之前也好了很多。 家底厚實了,就難免碰上眼紅的人,像大姑姐魏阿薺那樣,厚著臉皮跑上門來占便宜的,終究還是在少數。多半人都是雖眼紅卻不說什么,起碼當面是不會說什么的,至于人家在背后如何嚼舌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反正,家里其他人并未受到影響,唯獨窩頭失去了以前的小伙伴,只有隔壁家的蘿卜和土豆愿意跟他一起玩。 仔細想想,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 “喲,瞧著都是大小伙子了!”楊冬燕嘖嘖兩聲。 說起來好像去年窩頭考上秀才后,她回了一趟老家,也見了不少人??赡菚憾嗝δ?,再說一共也沒待幾天。在加上隔壁家分家以后,蘿卜和土豆他們家都分出去了,直接導致哪怕同在一個村子里,想要見面都不容易了。 印象中,這倆都是小娃娃呢,轉眼間就變成了半大少年郎。 雖說這倆跟窩頭是同一年生的,可興許是因為窩頭成天都所在屋里念書用功,看著要瘦弱一些,也更白凈一些,通身都是書生氣質。 再看蘿卜和土豆,那就是實打實的莊稼人家的娃兒,又黑又瘦的,倒是眼珠子又黑又亮的,瞧著精神頭相當得足。 對于楊冬燕而言,孩子們的變化是很大的,可反過來說,蘿卜和土豆卻不覺得楊冬燕有啥變化。 高高興興的喊了二奶奶,蘿卜年歲更大一些,主動說道:“聽說二奶奶喊我和土豆來省城,我爹娘還有二叔二嬸都樂壞了,連聲叮囑我倆一定要聽二奶奶的話,要好好干活,可不能偷懶?;??!?/br> 土豆也是個活潑的,嘿嘿的笑了兩聲,就問:“窩頭哩?他沒在家??!” “上學去了?!睏疃嗾泻羲麄z進屋,至于其他幾個后生把人放下就一溜兒煙的跑了,應該是去鋪子那頭了。 這檔口,方氏也端了吃食過來了,如果是外頭的客人,例如窩頭的同窗閔秀才之類的,她肯定是拿白瓷茶具泡茶,再擺幾個中看不中吃的糕點端上來??裳巯率亲约胰?,那就不用那么講究了。 “剛沏的雞蛋茶,還有坐在鍋里熱著的大rou包子,吃吧!” 眼見這倆還不好意思上了,方氏頓時樂了,一手一個拍了他倆的腦瓜子,笑道:“你倆還跟嬸兒我客氣喲?屁點兒大的小孩子,小時候尿炕還是我幫你倆換的尿搭子!” 蘿卜:…… 土豆:…… 楊冬燕:…… “說這干啥???”楊冬燕簡直要佩服她這個倒霉兒媳婦了,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人孩子都十一歲了,擱在鄉下地頭,說親都使得了,你還提人家尿炕的事兒!” 方氏心說,你比我好多少?我提了尿炕的事兒,你直接說人家該說媳婦了,嘖嘖…… 考慮到那是自個兒的婆婆,還是個特難纏不好糊弄愛記仇的小心眼婆婆,方氏果斷的閉了嘴,只推了推擱了大rou包子的盤兒,讓趕緊吃。 這會兒已經是深秋了,臨近初冬時分了,天氣已經很冷了。 看到放在自個兒面前冒著熱氣的雞蛋茶和大rou包子,蘿卜和土豆還真就忍不住,想著就如同方氏說的那樣,他倆啥樣兒沒叫二奶奶和嬸兒瞧見過?當下,對視了一眼后,他倆伸手拿了包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自家人就是這點好,口味都是差不多的,且完全不用擔心待客不周啥的。 其實,楊冬燕的感觸還不算深,她自詡上輩子是堂堂郡王妃,見多識廣不說,連皇宮都去了不止一次,至于其他的勛貴們,平常更是沒少見。因此,就算別人真認為她是個鄉下婆子,她也擁有著絕對的自信。 可方氏不行。 自家騰飛得太快了,擱在前幾年,還在為了那一口吃的歡呼雀躍。旁的不說,小楊氏懷豬崽的時候,還跟楊冬燕談條件,說要每天吃一個蛋,喝兩碗稠粥,為此她甚至生了一肚子氣,心里特別不平衡。 結果呢? 才過了沒多久,自家先是蓋了六大間的青磚大瓦房,接著又搬到了鄰縣縣城里,住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進院落,吃的方面更不用說了,當真是想吃口啥就吃口啥。 后來,更是沒等她過夠縣城的日子,兒子爭氣考上了秀才,全家都跟著搬到了省城…… 哎喲這個日子啊,真就跟做夢似的。 可正因為如此,老魏家的底蘊太少了,就不說窩頭的同窗會看不起了,哪怕是相鄰的街坊們,偶爾看向方氏的眼神里都帶著鄙夷。方氏倒是很想硬氣起來,可她真的不行,以前在縣城里的時候,她還能自我安慰,你們牛氣啥呢?我家老太太上輩子還是縣太爺的老娘呢! 然而,如今他們家在省城了,縣太爺…… 方氏就覺得,自己大概要保持很長時間的沒底氣了。 大概也就只有面對老家來人時,她又恢復了當初在村里的豪爽做派。 對了,先前讓幾個后生往南田村的秀才和楊家送糧食時,楊冬燕也吩咐了給方家一份,方氏還托人將自己攢下的幾個私房錢一并送過去。 眼下自家的日子過得好了,真的會忍不住惦記娘家的。 這會兒,見到了蘿卜和土豆,方氏就忍不住詢問起了村里的情況。 蘿卜幾口就將大rou包子干掉了一個,又伸手拿了第二個,聽到方氏的問話后,他明顯露出了遲疑的表情來。 方氏還未察覺到異常,楊冬燕多精的一人,當下就問:“是不是出啥事兒了?我說呢,那幾個小子咋就跑得那么快,就算要去鋪子里,也不用這么趕??!連喝口水的工夫沒有,騙鬼呢!” 要知道,先前聽到外頭有人敲院門,等楊冬燕走出去時,就看到那幾個后生飛快的趕著兩輛牛車走了,只留下了蘿卜和土豆一臉訕笑的站在院門口。 “咋了?出啥事兒?”方氏也急了。 “也沒啥……方家挺好的,楊家那頭也很好,還有窩頭的先生家,都很好?!碧}卜生怕惹長輩擔心了,趕緊先將重要的事兒說出來。 楊冬燕就奇了怪了,既然都好,為啥要這么吞吞吐吐的? “那是老魏家出啥事兒了?你奶還好吧?上回見她都躺在炕上了,可給我嚇的,還以為她出啥事兒了,結果就是中暑?!?/br> “呃,我奶也挺好的,家里人都好?!碧}卜又道。 “到底是誰不好了?”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娃兒,楊冬燕一個沒忍住就抬手敲了蘿卜一個腦瓜崩兒,“趕緊說!別磨磨唧唧的,像個老娘們?!?/br> 像個老娘們…… 蘿卜沉默了一瞬,到底還是開了口:“是姑奶奶家?!?/br> 姑奶奶? 楊冬燕愣是繞了好幾個圈,才總算是想起來,蘿卜口中的姑奶奶家是哪家。 就是跟她上輩子一個姓氏的劉家,也就是她大姑姐魏阿薺那家子。 其實,楊冬燕家跟魏阿薺家,簡直就是兩個對比照。 老魏家這邊是低開高走,從前些年的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到如今老家的田產有了,省城的宅子也有了,錢財自然也不少,這還不包括那些牛和牛車。 至于魏阿薺家,那叫一個慘烈,典型的高開低走。本來,魏阿薺就是圖劉家有錢,又僅有一個獨子,這才嫁過去的。想著以后家產都是自己的,能吃飽穿暖不說,還能過上小地主婆的好日子。 結果太慘烈了,隨著魏阿薺的公婆相繼離世,她男人壓根就不是一個能頂門立戶的,偏生她兒子跟她男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不光長相格外相似,那憊懶性子根本就是全然一樣的。 就那個詞兒,坐吃等死。 “我記得她費盡心機給她兒子娶了個好兒媳婦?”楊冬燕努力的回想了一下,這事兒其實印象還是很深刻的,只是先前她不往那邊去想,如今仔細想了想,立馬就有了大致印象,“懷了吧?聽說是生了個大胖小子?” “對,去年生的?!?/br>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魏阿薺那家子人已經懶到了骨子里,光憑一兩個人壓根就是無力回天的。再說了,哪怕她當初是費盡心思的找了個好兒媳婦,可人家就是個普通小姑娘啊,十來歲的年紀,就算勤快能干,那也是針對這些個屋前屋后的瑣事兒??偛荒苤竿粋€人扛起全家人的生計吧?不可能??! 這一點,楊冬燕最有發言權了,饒是她擁有上輩子的記憶,倘若沒有倒霉兒子那愛的供養,她也一樣要抓瞎。 單獨一個人的能力太不起眼了,根本就沒辦法獨自闖出一片天的。 楊冬燕忍不住想起了前朝最后一個皇帝,人家也挺好的呀,勵精圖治,就希望能挽救風雨飄搖的國家。 結果有個屁用! 前朝末期,連年的寒冷,北方甚至出現過九月里就下雪的可怕事情,從九月一直到來年三月里,放眼望過去就是一片白雪皚皚。哪怕熬過了極為漫長的冬日,到了夏天,冷不丁的給你來一場大冰雹,完了,徹底完犢子。 那冰雹大到什么地步呢?別說莊稼了,那是能把人的腦殼砸出洞來,屋頂都給砸穿了。 這還咋過日子? 沒法過! 前朝覆滅簡直就是天災人禍一起來,別說明君了,就是把始皇帝找來都沒轍兒。最終,還是熬過了那最艱難的十年,老天爺放過了他們這群倒霉蛋兒,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楊冬燕之所以敢確定朝廷一定不會放過蔣郡守的,是因為他觸犯了朝廷的禁忌。 想那前朝就是因為極度寒冷糧食歉收,最終導致了覆滅,本朝才建立了幾十年,自會引以為戒,絕不會允許官員在這種事情上隱瞞不報。 …… 楊冬燕聽蘿卜和土豆相繼說了一些村里的事兒,終于弄明白魏阿薺在鬧啥了。 最重要的,當然是因為自家的糧食不夠吃了。 其實,像遇到這樣極端的收成,有多少田產的意義不大的。哪怕礁磬村還不至于說顆粒無收,多少還是能收上來一些的,可你能指望佃農老老實實的交佃租? 魏阿薺家里的田產,除了極小的部分是留著自家種的,主要還是種菜,絕大多數都是賃出去給佃農種的。若是大豐收,佃農自是會老老實實的上交佃租,可眼下都這樣了…… 佃農也想活??! 第一時間就將僅剩不多的糧食藏了起來,一粒都不給魏阿薺。魏阿薺也哭過也鬧過,更是上門罵對方不要臉,可人都要活不下去了,還要臉干嘛? 她甚至去找過里長,但里長告訴她,十里八鄉類似的情況太多太多了,你能把不交佃租的佃農咋樣?告官嗎?抓他們去坐牢嗎?沒用的,特殊時期特殊對待,你就是把他們打死了,也一樣拿不到口糧的。 后來,她又去找了老叔求助。 可一則她已經嫁出去了,是劉家的人了,二則老叔也沒法子,糧食就那么多,你逼著佃農交出來,他們一家老小也得死。橫豎都是死了,人家為啥要交?大不了直接拼了,死了都要拉個墊背的。 魏阿薺家里本來就沒太多存糧,只因她家那幾人,不光憊懶還饞。前些年糧食豐收時,也是大吃大喝花用掉的,后來收成一般了,可家里也添了人。 娶了個兒媳婦進門是能松快不少,但僅限于家務活兒,兒媳婦也是要吃的,她懷孕了更要吃,吃完孩子還得吃,孩子不得喝奶???到如今,更是開始吃輔食了,一家子都張著嘴要吃喝呢。 反正就是日子過不下去了。 當然,相較于那些真正的窮人,魏阿薺家里多少還是有些家底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別的不說,田產還是有不少的。 可這里頭有個謬論。 災荒年間,家家戶戶都缺糧食,這會兒若想賣田產,賣給誰去?就算是上等好田,年景不好的時候,田產是上等還是劣等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一樣出不了莊稼。 可反過來說,倘若是風調雨順的年份,她魏阿薺吃飽了撐著賣田產??!又沒窮到那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