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他眉毛一挑,“為什么?” “因為,你沒有同年的照片啊?!?/br> 難得的小笑容,這么調皮,抓住一切機會嘲他,年長她太多了,更要作弊,不然根本沒有同年的可能??蛇@一次,他沒訓她“小混蛋”,輕輕地,捏下她的鼻尖,低沉的聲音這么近,“你愿意,跟我合葬???” 季萱愣了一下,還沒應對,男人已經低頭下來,“萱,我……” 不知怎的,心忽然就亂,她趕忙抬手捂了他的嘴巴,“你,你別不合時宜?!?/br> 他沒動,在她的小手里,纖細的手指涼涼的,手心卻熱,捂著他,軟軟的,自己都不堅定。他就這么看著,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里,不再亂動,這才拉開她的手,輕輕吻住她的唇,“這個,合么?” “張星……” 名字都沒讓她說完,他的舌就探了進來,她急忙往后退,卡在他的手臂里,包裹上來,她連扭頭都做不到,霸道的懷抱,無處可逃,可是他的吻,這么輕,這么溫柔,纏著她,細到能感覺到他舌根最柔軟的地方,他的味道,膩在她舌尖…… 輕輕地咽了一口,她的心怦怦地跳,覺得不對,可是沒有力氣推開。熟悉的嘴巴,不熟悉的感覺,一個吻而已,自己竟莫名發軟,忍不住吸吮著他的氣息;可還是緊張,心跳個不停,沒辦法集中精神,差點咬了他。他慢慢抬起頭,沒有笑她,溫柔的目光攏著,手臂收緊將她抱起來,埋下頭。 下巴舒服地放在他肩頭,她終于透過氣來,遠遠看去。夕陽落下,金色鋪滿整個墓園,一切都像籠罩在童話般的幻影里,奇妙的安寧與美麗。 心,忽然靜謐,剛才的緊張、尷尬都消失不見,一切,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身體上最細微的觸動,變得那么敏感,頸窩里,男人的唇輕輕地磨蹭,她的每根神經都在跟著他輕輕撥動,能感覺到他閉了眼睛,口鼻中,只有她…… 相擁的姿勢,分不出彼此,只有眼前的開闊與靜謐,奇妙的色彩里,仿佛也與這里成了一體…… 夕陽的顏色,漸漸褪去,綠,深了起來,慢慢吞掉影子,她輕聲問,“好了么?” “沒?!?/br> 季萱沒動,又過了一會兒,風淡,嗅到野花的清香,似乎在悄悄提醒那花的旁邊溫柔等候的人,她輕輕咬了下唇,扭頭,蹭他,“好了?!?/br> “嗯?!?/br> 他這才抬起頭,手臂略放開,她轉回頭,兩人又一起看著墓碑。莫名地,她又紅了臉頰,他沒覺察,依然摟著她,“爸,媽,明天我不在凌海,今天先過來看你們?!鳖D了一下,“從今以后,我們過生日?!?/br> 季萱微微怔了一下,抬頭看他,他沒回頭,可是大手突然握緊,她的心跟著就揪了一下,疼…… 牽了手走下臺階,夕陽落盡,墓園罩在淡淡的青色里,像一片安詳的霧,風都沒有。季萱回頭,已經遠了,可那個地方,離開這么遠依然一眼就見,好像有人在揮手,那么清晰,又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過生日啦啦啦啦啦 我會努力更新噠。(挺胸) 謝謝親愛滴甜甜圈小姐,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黑貓廚娘,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66,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柴,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小舞,雷雷收到! 第90章 夕陽可以逗留很久, 五顏六色,一旦落去,像關掉的幻燈片, 幾乎就是一瞬間。車開出墓園,天已經黑了下來, 山變成濃重的青色, 除了路邊的反光膜, 燈光似乎在很遠的海上,沒有風,一片靜謐。 張星野不喜歡這種靜, 離開時的安靜。這么多年, 這條路只有他,那種拐彎處空無一人的孤獨和突然不想離開的放棄纏在一起,像小時候無數個夜晚, 很難擺脫。所以,他從不會在傍晚的時候來, 不能讓黑暗更加重這種感覺??山裉? 情況特殊。 天黑了,還在路上, 心里滿滿的,剛才抱著她, 他閉了眼睛,這么多年, 第一次, 他們都在他身邊。那一刻,那么強烈的幸福,像小時候, 他擁有所有的時候…… 瞥一眼身邊,小丫頭安靜地看著車窗外,小臉一如既往地沒什么表情,可是今天,怎么看都乖,甜甜的。 “萱,萱?”他溫柔地叫。 “……嗯,” “對不起啊,沒先跟你打個招呼?!?/br> 話說出來,聲音里都帶著笑,他不覺得抱歉,也知道她沒生氣,今天的一切都比想得還要完美。不,他從沒敢想什么,真的只是順路帶著她,如果可以,遠遠地讓爸媽看一眼。誰知,他們不但好好地見了,她還很乖巧地獻了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東西居然有點怯,細膩的小心意,比買來的繁華不知道強多少。 “謝謝你,???”他說,“我媽喜歡漂亮,肯定特別開心?!币欢ǖ?,她和小絲巾,mama會喜歡,非常喜歡;一定覺得漂亮,非常漂亮,她和小絲巾…… 女孩沒吭聲,過了一小會兒,輕輕搖了搖頭。 “怎么了,不高興了?” 她沒有回頭,看著窗外掠過暗色的樹影,輕聲說,“這才是永遠了吧?!?/br> “嗯?!?/br> “那,兩個女人呢?怎么合……” 知道她是在說合葬,不過隨口“嗯”了一聲,這隨之而來的一句卻讓張星野怔了一下,扭頭看,女孩淡淡的,似乎也并不是在問。季老先生是有妻子的,他見過,一個并不漂亮但是氣質很溫柔的女人,不是藝術界的,看起來就很賢惠。很多年的夫妻了,多到顧辰都不知道那不是她的mama。所以,她的小心里是失去了多久,竟然都懶得再提起? 戛然而去的溫暖,留下的不只是空洞和寒冷。張星野太知道那種感覺,記憶是一件非??膳碌臇|西,越是年幼,越龐大,幼小的心和眼睛可以把一切都無限擴大,存起來,一天又一天地加強,無論多少理智都不能改變,再也無法取得別人的認同,于是,變得更堅硬,更孤獨…… “萱,其實……” “我知道?!奔据嫖⑽⒁恍?,打斷他,“已經很多年了,她早就不存在了?!?/br> 張星野笑笑,看著前方蜿蜒轉出的路,“其實啊,人對疼痛的感覺千差萬別,有基因的原因,也有大腦的‘cao縱’。之后做出的反應,與痛不痛關系不大,更多的是大腦發出的恐懼指令和本能求生的欲望??謶衷缴?,欲望越強;相反,越不怕,就越不掙扎?!?/br> 客觀理性的分析有點莫名,似乎是在認同她,又似乎不是,季萱蹙眉,“你在說什么?” “說我爸。他是我見過最刻板、最不開竅,也最勇敢的人,什么都不怕?!?nbsp;他略略頓了一下,“我媽走了,他也不怕?!?/br> “不怕?” “不怕想她。不怕花時間、花精力,不怕把自己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十五年,給她寫日記,從未間斷?!?/br> 她的眉心顫了一下,似乎舒開,可黑暗里依然能覺察到那張小臉越發黯然,張星野扭頭看她,“浪漫吧?是不是很感動?” 調侃的語氣沒有逗笑她,反倒不舒服,瞥了他一眼,她冷淡道,“這是他們兩個的感情,用不著別人覺得?!?/br> “是啊?!睆埿且包c點頭,“而且,我爸還給我做飯,供我上學,吃飽穿暖。高中畢業去美國讀書,他很高興,臨走前一晚也知道了我為什么高考免試,在國內是哪一間大學,現在要去讀的又是哪一間。那一夜,我們爺倆聊了十幾年?!?/br> 聞言她不由得一怔,昏暗的光線里,男人的臉龐一如既往地帶著笑,很精致,寥寥數語,沒有任何形容的描述,兩個男人的生活,簡單,平淡,疏離,像磨光的平面,薄薄的一片。而她,毫無防備就被這一片劃了一下,光滑,尖利,刀子一樣…… “后來,我和tony一起創業,綠卡,事業,在美國徹底安頓下來。有一天,忙完工作,午夜了?;氐焦?,tony去了現場不在家,我累了,喝了罐啤酒想去睡覺,不知怎么想起我爸說的:要習慣給自己燒飯。于是我打開冰箱、烤爐,開始撿菜,燒飯。弄了一桌子,一個人坐在那里,看著,突然覺得,我就是他。當時害怕,特別害怕。后來,我就丟下tony和c,回了國??墒?,已經晚了。他不煙不酒,卻得了肝病。從肝氣郁結到癌變,對他來說就是簡單的幾步,沒用多久就走到了?!?/br> 她怔怔的目光他似乎沒覺察到,依然不緊不慢地講,“疼,疼到麻藥失效,他皺著眉,沒哼一聲。臨走的時候,就像之前我說的,很高興。我也沒哭,反而覺得有點抱歉,拖了他這么久,整整十五年?!?/br> 白描式的回憶,他的聲音像隔不斷的水流,靜靜地蔓延,她藏在心底的記憶就這么被打濕、浸透,淚早已被那十五年的日記勾出來,此刻便毫不遮攔地涌了上來,她不得不輕輕咽了一口抿住,看著窗上自己模糊的臉…… “怎么樣?是不是特別情深意重?” 片刻的停頓,他又問過來,口氣明顯輕松又在故意逗她,季萱蹙了眉,“你是想說,他太愚、太自私,忽略了你,丟下你很孤獨?!?/br> “我是想說他承受力很強,時間都沒干過他,更何況我?!?/br> “所以,你寧愿他再也不思念你心里最美的mama?” “所以,你寧愿看到合葬的墓碑?” 他的反問像一根刺,黑暗中,季萱哆嗦了一下,立刻別過臉去,“不要比較,根本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一樣的傷口,吃去痛片和不吃去痛片,只有暫時麻木的區別,補不回,也治不了,根本改變不了什么。藥勁過去的時候,又是一次新鮮的疼,還叫不出來,更難受?!?/br> “哦,”她很冷冷地應了一聲,“那他吃的一定是白/粉兒,不光止疼,還能嗨?!?/br> 噗嗤,張星野笑了,小丫頭的不屑簡直囂張! “怎么這么說自己老爹?那可是德高望重的季老、季大師?!?/br> “是啊,又高,又重,委屈不得。亡妻不過半年,就大婚續弦了?!?/br> “是么?” “那天特熱鬧,整個院兒里、屋里,哪兒哪兒都是人,熙熙攘攘,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喜慶翻了?!?/br> 懶懶的小京片子,諷刺又刻薄,張星野樂,“那天你一定特別不乖吧,嗯?” “誰說的?乖著呢。打扮得像幅無彩色的畫,裙子是白的,鞋血紅,還帶了個光閃閃的皇冠,特夸張。他把抱出來,我就趴他肩膀上,不撒手,不抬頭。京城初春的天兒,捂得他一身都是汗。大師大婚的照片兒里,都有那條裙子,背后那個蝴蝶結?!?/br> 小丫頭悠悠的,壞透了,張星野哈哈笑,眼前活靈活現幾乎就是那個撅著小屁股不肯回頭的小樣子,伸手就掐她,“我就知道!你個小混蛋,就是砸場子來的!” 她沒動,小臉在他手里怎么掐都涼涼的,男人的心不由得就跟著揪了一下。當年老父親能抱著她一整天,可見,小丫頭也就是五六歲剛有記憶的樣子。他十二歲尚且痛到瘋了一樣,失去所有判斷,更何況一個斷奶沒幾天的小女孩?輕輕揉了揉,他收回手,“就是那天記恨下的?” 嘴巴抿著,好一會兒她才出了口氣,“何必呢?!?/br> “嗯?” “何必娶她。又耽誤她的時間生我?!?/br> 好頹的小聲兒,張星野笑笑,“一直在嫌棄自己???” 她抿了抿唇,沒吭聲。 “真是個小傻子?!毙奶鄣剜亮艘痪?,他臉上的笑也淡了下去,“病急才會亂投醫。受不了的時候,反應才是最快的?!?/br> “受不了?”突然提起的聲音顯然被刺激到,她像冷似的抱緊手臂, “是受不了!要不怎么花很大的力氣讓她徹底消失?靈堂、照片、畫,所有跟她有關的東西都沒了,干干凈凈,沒有一絲痕跡,沒有一點味道,像她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你知道么,小時候我有很長的時間一直覺得她只是我臆想出來的,我根本就……沒有mama!” “傷到你,他想到了,可是顧不得,跟我爸一樣?!蹦腥说穆曇衾潇o得幾乎殘忍, “跟我爸不一樣的是,不讓她消失,他不能繼續……” “好了,別說了?!彼蝗粣灺暣驍?,“不是每個男人都和你父親一樣,這世界上有他,也有大若,他們根本不會有唯一。這些年,他都懶得給自己編借口,我更不會?!?/br> “所以,你寧愿相信,那個讓你那著名的老爹國內外瀟灑了四十多年后突然甘心困于婚姻的女人,是個平凡到留不下任何痕跡、半年思念都撐不了的人?” 不,這都不是理由!她從未懷疑過他曾經熱烈地喜歡過mama,可是激情和愛根本是兩碼事,所以,她從來沒有在顧辰身上尋找過激情,她甚至恨這兩個字,恨透了!現在,突然被轉入這樣的邏輯,完完全全都是關于mama,mama的魅力,mama的人生……她竟然找不到理由也不想反駁,吸了口氣,生生悶在胸口…… “還是你相信,他和現在那位阿姨jian情早有,你mama臥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偷……” “你閉嘴!” 小眉一擰,她怒了。張星野笑笑,“顯然不是,否則,你不會跟阿姨關系這么好?!?/br>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關系好??” “因為顧辰啊。那個聰明的笨蛋這么多年能看出來你恨透了爸爸,卻不知道那不是你mama,可見是親啊?!?/br> 這么個結論,幾乎是在冒犯,車廂里突然安靜,張星野瞥一眼身邊,小丫頭鎖著眉頭,緊緊的,“你這小脾氣啊,裝不出來,不可能接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所以,那個女人,她是誰?” 她咬著牙,恨他,張星野!從小到大,無論是誰,先生,大若,顧辰,最親的人都不去碰,也不知道??墒?,這個混蛋男人,這半天一直踩在她心底,她的秘密、記憶、羞恥、嫉妒,混亂的一切都被他揭開,疼得她好想哭。生平第一次,躲也躲不了,他已經在殼里,她還能怎樣?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是小時候……幫mama照顧我的保姆阿姨?!?/br> “改不了對她親,是不是?” 她沒吭聲,沒有動。 “小傻子啊,”張星野嘆了口氣,“你老爹的痛苦,怕是你連想都想不到,半年,是他的極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