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野心、自信、緊張、期待…… 書寫聲沙沙,草木聲嘩嘩。 暗一送來了安懷濟寄回的奏疏。 祁峟閑極無聊地打開,奏疏中寫的東西,他心里大概有數,但再怎么做足了心理準備,見到字跡的一剎那,他還是心驚rou跳。 “湖州大旱,旱后暴雨,糧食欠收,因災荒餓死者,十中有一;暴雨摧毀屋舍、良田眾多,粗略統計,約6500余農戶流離失所;積水嚴重處,水深約2米……;珍珠大量減產,收成僅有去年的六分之一?!?/br> “知府王華燁,貪墨大量賑災物資,斂聚金200兩,銀1000兩,大發國難財;又多次縱容家中子侄欺男霸女、強占土地;民眾哀怨聲甚重,苦其治理久矣。臣請陛下,處死王華燁及其親眷,以安民心,除民怨?!?/br> 祁峟懶懶地收了折子,暗自感慨‘死道友不死貧道’真是亙古不滅的真理。 他思索片刻,準了安懷濟的奏請。腦子里接連蹦出一串人名,最后挑了戶部侍郎盧恩平和刺史秦海生,命二人啟程去湖州主事。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安懷濟的。 殿試是科舉的最后一環,是應試時間最短的一門,按照大祁的慣例,殿試只用五選三,寫文作賦即可。 崔海河等禮部官員隨侍祁峟身側,時不時地指著奮筆疾書的考生道:“這位是道衍山人的弟子,文筆極佳,京中貴女皆愛其詩?!?/br> “這位是白鶴學院的弟子,他們學院出來的人,人品都是頂好的,就是作風死板,不會變通,過剛易折?!?/br> “那位是吏部尚書家的小兒子,很聰明,識人的眼光比他爹好,這個孩子小時候就很討厭安懷濟、楊書和、王燁華等人,眼光十足十的毒辣?!?/br> 祁峟:謝謝你們,讓我無聊的監考生活多了點八卦樂子。 有幾名仕子提前交卷,祁峟漫不經心地掃了幾眼答卷,心中倍感驚艷。 “民富以國強,國強則征戰四方,恃強凌弱,以戰養戰,如此則強者愈強,弱者毫無喘息之機?!?/br> 祁峟瞄了眼端正遒勁的楷書,又瞄了眼楷書的主人,眉目微斂的青年男人,瞧上去三十來歲的樣子,一看就是恭謹謙和,最尋常不過的讀書人模樣。 祁峟狐疑地翻看了整張試卷,只覺用詞淺顯、用典甚少,但議論深刻,不失為優秀深刻的政論文章。 他輕輕開口,詢問道:“大祁以和為貴,侵略擴張從非我朝國策,你為何直抒‘殺伐征戰’的思想?” 耷拉著腦袋的青年男人雙手抱拳,道 :“今時不同往日,奪回失地,是當朝義務?!?/br> 祁峟眼中微光一閃,轉瞬即逝。 崔海河適時彎腰低語,道:“此人是盛家旁支,盛林越,盛小將軍的堂兄,武夫出身,此番能來參加殿試,實在出人意料?!?/br> “盛林越?!?/br> 祁峟輕輕開口,道:“孤命你明日跟著盧恩平、秦海生二人前往湖州,賑災除害,你可愿意?” 盛林越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陛下,我,我,我是進士啦?” 祁峟神色淡然地撥弄試卷,道:“考試尚未結束,閱卷尚未開始,一切都尚未可知?!?/br> “但孤的任命,是實打實的東西,你可以抓住,也可以放棄?!?/br> “畢竟狀元郎打馬游街,是人生一大幸事?!?/br> “草民,草民愿去湖州,謝陛下看重!” “草民才疏學淺,科舉不求名次,只求一官半職?!?/br> 盛林越雙膝跪下,沖著主位遙遙一拜。 祁峟無可無不可地揮退了他,心中默道此人實在。 祁峟閑閑地撥弄手中答卷,潔白的背景色與墨黑的字跡形成強烈反差,仔細看,每張卷面的書寫都工整而漂亮,讓人不自覺想看下去。 “陛下,八百里加急!” 帶刀侍衛著急忙慌地沖進勤政殿,“安南駐兵,反了?!?/br> “什么?” 祁峟猛地起身,御案上的答卷散落一地,“安南駐兵反了?怎么會!安南一沒戰火二無天災,北境湖州都沒反,安南怎么會反!” “陛下請看,安南總兵來信,安南的軍糧已經短缺八月有余了,軍士們長期吃不飽肚子,遂攻占了安南中心,搶了安南糧倉,殺了安南知府劉易文!” “陛下,檄文宣稱‘17封求救書信俱是有去無回,朝廷已經放棄了我等賤民的性命!’” 17封! 整整17封! 每隔半月便有書信一封! 安南數萬兵士滿懷希望地等了一個又一個15天,卻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 朝堂從未想過援救他們。 皇帝從未想過援救他們。 他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螻蟻的性命,哪里落得進廟堂天子的眼睛? 祁峟不自覺地手抖,視線也逐漸模糊。安南的士兵不是一缺糧食就嚷嚷著要反叛,要改朝換代。 人家等了八個多月??! 數萬士兵給了他八個月的時間解決問題。 而他,甚至不知問題存在。 雖然八個月前他還只是剛剛經歷第二次廢黜的“暴戾太子”,但現下,最近這兩月,他就是實實在在、大權在握的少年天子! 祁峟魔怔地接過信件,逐字逐字地細看,豆大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冰涼腥咸的,他自詡聰明一世,人格魅力絕佳,他堅信他手下的兵士都無條件支持他、信任他,哪怕他暴君昏君的盛名滋長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