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中級凈化師離開之后, 這個短暫的凈化典禮就算結束了，臺上軍官指揮著士兵打開會場大門，讓在座的眾多女學生先行退場。

    段沫顏還在思考剛才的驚鴻一瞥, 那女人看過來的古怪眼神，漠然的像機器人一樣，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這很不正常。

    少女們排成隊往外走，因為這鮮少的外出經歷而格外興奮，嘰嘰喳喳互相訴說什么，像一群放出籠子的金絲雀。

    先前護送她們進來的冷面將軍格瑞斯·安德森依然站在門口, 他眉心擠出深深的褶皺，厲聲呵斥：“安靜！收起你們的攝像機，軍營不是玩耍的地方，我不是你們的老師，也沒人會照顧你們?！?/br>
    他的聲音威嚴粗重，加上那副可怕的模樣，女學生們當即噤了聲，個個低垂著頭如焉巴巴的麻雀, 誰也不敢再說一句。

    段沫顏還是頭一回見到敢用這種態度面對凈化師的男人, 不禁多看了兩眼，走在她身旁的班主任馬洛見此連忙解釋：“凈主，您別在意, 格瑞斯將軍的妻子剛去世不久, 他心情不好見人就懟?！?/br>
    段沫顏愣了一下：“抱歉，我不知道?！?/br>
    馬洛道：“沒關系, 他會變成這樣大家也都表示理解?！?/br>
    “他們夫妻新婚才沒多久, 感情很好, 而且阿芙拉不僅是一名天才凈化師，還是聯邦出名的抽象派畫家，她一直很健康，沒想到會突發心臟病去世?！瘪R洛搖搖頭表示遺憾。

    一路上，段沫顏發現那位嚴厲冷酷的格瑞斯將軍一直護衛在隊伍右側，但始終面無表情神態冷漠，她不禁想：大概是畢生的溫柔已死，所以再也不會笑了吧。

    ……

    1區聯合駐軍的兵營非常大，不斷有巨型軍卡、坦克大炮匆匆駛離，時不時頭頂還會呼嘯而過幾架戰斗機。穿著統一制服的健壯士兵排成方陣或隊列前進，就算身旁軍官叫他們目不斜視，這些男人依然無法阻止自己亂瞟的眼睛。

    那些被保護在人群中間的少女，猶如黑夜里的燈塔，所到之處可以吸引全部的視線。

    不斷有士兵停下腳步來看她們，他們站在坦克上，他們從車窗探出頭來，狂熱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著，僅僅只是看著她們，自胸腔傳遞出的激動就足以盈滿四肢。

    然而這群光彩奪目的女性中間，有一人如同繁星拱衛月亮，叫人根本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那、那位就是凈主殿下嗎？”新兵的反應要來得直接的多，他們擠擠攘攘在一起，爭先恐后遙望探尋，年輕的臉上揚著仰慕和激動。

    “是格瑞斯少將身旁的那位嗎？像帶露珠的花苞一樣，她可真美?！?/br>
    一名年輕的戰士面向段沫顏離去的方向深呼吸：“僅僅只是看了她一眼，我就覺得難以呼吸了。傳說中一己之力可以救贖萬人的大凈化者，真想在她身邊效力啊?！?/br>
    段沫顏也發覺了四周這些戰士熱切的眼神，但她的注意力顯然不在他們身上。鐵血的軍營就算此刻對她們敞開了“和藹參觀”的懷抱，一磚一瓦依然浸透了陳年鮮血，蘊含著不知道多少殺戮，這顯然并不是個適合少女們學習的地方。

    班主任馬洛還在試圖讓女孩子們開心：“大家有沒有看見右前方黑色的高樓，那就是軍部的食堂啦，如果不是今天時間緊迫，我們可以試一下這里的每日特惠套餐，豬排比臉還大……”

    “右邊不遠處是1號游泳池，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專門給水行獸基因者訓練的，水下憋氣兩個小時訓練?！?/br>
    “前面是陸地訓練場，包含[鐵人二百項全能]等多種項目?！?/br>
    馬洛介紹得唾沫橫飛，莉迪亞忽然指著一處建筑問：“那是什么地方？”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段沫顏看到一處隱蔽在鐵絲網后頭的平房，大大的紅色鐵門上寫著兩種文字的【禁行stop】標語，平房的窗戶全部封閉，用鐵條焊死，看不出來里面有沒有人。

    馬洛看了一眼，臉色一白，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嚕，沒說出話。

    兩秒鐘的寂靜后，反倒是一旁始終默不吭聲的格瑞斯少將開口了，他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那是我們最后的歸宿?！?/br>
    格瑞斯眼睛赤紅，兇悍的模樣仿佛要吃人，莉迪亞被嚇壞了，她以為自己又說錯了話，求救一般看向段沫顏，后者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馬洛咳嗽一聲：“別怕，那沒什么……好了好了，大家快上車吧?！?/br>
    他催促著少女們往前走，一輛大客車早已停在路邊，少女們魚貫登車，段沫顏排在隊伍后方。

    南目和莉迪亞剛爬上去，段沫顏忽然聽到身后不遠處傳來幾聲指甲抓撓金屬的刺耳雜音，嘎吱嘎吱。

    她似有所覺地回過頭，眼睜睜看著那漆紅的大門微微一晃，然后上頭落的電子鎖——忽然嘎嘣一聲自己打開了。

    段沫顏皺起眉頭，下一秒鐘，整個軍營都響起了刺耳的蜂鳴。

    【警報！警報！系統故障，7號牢房封鎖失效！】

    格瑞斯表情倏地一變，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大聲吼道：“有囚犯逃脫！保護凈主！”

    那些環繞在大巴車周圍的士兵們瞬間變了氣勢，他們幾乎不用思考，飛快地組成隊列，以rou體織成網格，讓自己變成橫隔在少女們和危險之間的盾牌。

    “六點鐘方向目標二十個已鎖定?！?/br>
    “移動移動，繼續移動！”

    “用火力控制住，不要讓它們突破防御線?！?/br>
    槍聲與嘶吼聲敲響。

    在混亂中，段沫顏被許多人簇擁著往車上跑，她在人群里回頭，看見那漆紅的大鐵門里沖出幾十個男人——他們大約也不算是人了，身上佩戴著腳銬手銬，齜牙咧嘴、面目猙獰，和她在12區里看見過的墮落種并無二致，只是他們身上還有衣服，且都是軍裝。

    ——原來這里是關押狂暴軍人的特殊監獄。

    “目標已經完全喪失理性，麻醉彈不起作用！”

    “直接攻擊，武器自由?！?/br>
    墮落種是兇狠、嗜血、毫無理智的怪物，由軍人演變而成的墮落種破壞力尤其強悍，但它們身上本就佩戴著枷鎖，就算逃脫也有一定的限制行動作用。

    再加上這里是1區駐軍的訓練營，最優秀的戰士集聚于此，只是半分鐘而已，原先那幾十個接近墮落種的士兵就已經被團團圍住，困在電網附近進行絞殺。

    段沫顏從窗玻璃遠遠望著戰斗現狀，墮落種那時不時的嘶啞吼叫混著爆破的聲音，時刻挑戰著少女們的極限。這是嬌生慣養的凈化師少女們第一次正面遇見失去理智的怪物，她們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躲在大巴車里瑟瑟發抖。

    “轟！”這時一顆近距離對敵導彈在地上炸開，猛烈的震感讓所有人都站立不穩，飛濺的沙土遮天蔽日，砸在玻璃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等到段沫顏扶著椅背重新抬起頭來時，這一場極速的戰斗已經結束了，軍營重新恢復了平靜。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個墮落種，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然后開始有戰士分工明確地收拾戰場，安排撤離。

    “檢查一下他們的生命體征，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备袢鹚箮ьI手下走上前去，他一邊將佩刀重新歸鞘，一邊碰了碰耳朵里的微型通訊器與軍方總控室通訊，“7號監獄逃脫的墮落種已經被消滅，訓練場沒有人員傷亡，是的，凈主也很安全……”

    有幾名士兵全副武裝，端著槍走在被炸出來的淺坑里，開始一個個盤查倒在地上的墮落種們。其實在此之前他們還未完全墮化，聯邦是不允許殺死未泯滅人性的人類的，所以這些軍人才會被關押在7號監獄內，沒有立刻送往12區的流放專列。

    一名年輕的士兵用槍托碰了碰地上一個滿臉黑灰的墮落種，后者閉目一動不動，他正打算點開終端進行生命體征掃描的時候，那尸體突然睜開眼睛，猛地一個翻身拔地而起，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對著士兵胸口猛踹一腳，巨大的力量瞬間將他擊飛幾米遠。

    眾人反應不及時，眼睜睜看著那裝死的墮落種奪過士兵手中的槍，伸長手臂朝著大巴車的方向投擲了過去。

    “不要??！”格瑞斯大吼一聲，他只來得及對著那墮落種扣動扳機，就算子彈將怪物擊倒，那把槍也已經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去。

    格瑞斯瞪大了雙目，他眼看著那把槍就要擊碎大巴車的車窗玻璃。

    忽然“砰”的一聲，有什么東西發出相互撞擊的巨大響動。

    在這驚心動魄的一瞬間，段沫顏努力用胳膊擋住頭臉，她等了片刻，沒等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她小心翼翼抬首，只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車窗前，逆光，為她擋住了大半光線。

    段沫顏眨了眨眼，驚訝地看著他：“靖軼……元帥，你怎么來了？”

    男人周身裹著黑衣，雖然依舊是冷面冰霜，但身旁的士兵卻很清楚，將軍此刻非常生氣，那種凝滯的極寒氣息，幾乎要把他們全員凍死。

    靖軼并未回答她的問題，他掂了掂手里的槍，就是被擲出的那把，上面已經被他捏出了好幾個深深的指印，被墮落種擲過來的一瞬間，在這幾乎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沒人看到他是如何截獲這把槍的。

    眾人鴉雀無聲，只有剛才被格瑞斯擊倒的墮落種還沒咽氣，趴在地上掙扎吼叫，在喉嚨里發出“呵嗤呵嗤”的聲音。

    它醞釀了一會力氣，剛準備爬起來撲向最近的一名戰士，忽然一道破空的聲音傳來，那已經變形得一塌糊涂的長槍，竟又被大力擲了回來，眨眼間飛到近前，如同勢不可擋的閃電，倏地穿透那怪物的軀體，將其狠狠釘在了地上。

    槍身還帶著“滋滋”的紫色電弧，眾人眼看著那墮落種被瞬間斃命，電流甚至還將其余怪物的尸體都給電了一遍。

    這恐怖的戰斗力讓距離最近的兩名戰士都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靖軼對此仿佛視而不見，他走到已經被轟炸得破損不堪的紅漆鐵門邊，伸手碰了碰斷裂成兩截的大鎖。

    “為什么禁制會忽然打開？”

    格瑞斯收起槍，擦了擦濺到臉上的血走上前來：“初步猜測是系統故障?！?/br>
    靖軼瞥了眼監獄里的環境，那些墮落種在大門打開的前一側都是被束縛的狀態，他們身上的控制環也完好，也就是說并不是內力致使安全系統故障的。

    是有人故意……

    他正在思考的時候，驚魂未定的馬洛終于回過了神來，他一邊安撫哭泣不停的少女們，一邊氣沖沖得指著軍部眾人：“你們！你們就是這樣歡迎凈化師小姐們的嗎……”

    格瑞斯低下頭：“議員，我會派人護送小姐回校，此次事件是我失職，任憑議會處罰?！?/br>
    他顯然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雖然這些逃脫的墮落種對凈化師們不會造成傷害，但會嚴重損害軍部的聲譽。

    馬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格瑞斯少將，如果凈主有一點點差池，我們兩個都死不足惜?！?/br>
    還坐在窗邊的段沫顏忍不住出聲辯解：“議員，我們并沒有受到損傷?！?/br>
    “凈主大人！您怎么可以真的受傷呢？！我拼了命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馬洛大吼著，段沫顏訕訕。

    格瑞斯對著站在一邊的部下招招手：“諾伊，你們召集一個小隊護送小姐們回去……”他話音未落就被人打斷了。

    “不需要你們行動了，我的隊伍會保護她們安全?！币浑p軍靴踩在碎瓦礫遍布的地面上，以不疾不徐的姿態走來。

    喬伊斯沒有帶槍，周身上下只有大腿上綁著一把匕首，他身后跟著十多名士兵，他們的軍裝和其他人的制式略有不同，胸前還掛著穗帶。

    靖軼回過頭，冷漠的眼眸掃過他們：“守備軍的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br>
    “呵?！眴桃了怪苯由锨耙徊?，毫不畏懼地瞪著他，“元帥的第一軍團沒能力護人，如果繼續讓他們接手，就是拿凈主的安全開玩笑，還不如交給我來保護?！?/br>
    靖軼看著面前的男人，淡淡開口：“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br>
    “元帥，您的手下剛才還出現了差池。守備軍直屬元首政府，這恐怕由不得你?！眴桃了共桓适救醯?。

    兩個同樣英俊優秀的男人正面對峙，一冷一熱的氣息碰撞撕扯，所有人都默不吭聲等待著他們協商的結局。

    段沫顏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喬伊斯身上，他性格火爆，而靖軼也不像是會忍的類型，她遠遠望著那邊兩個男人的動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就打起來，憑雙方的武力，估計會把整個軍營夷為平地。

    段沫顏心不在焉，壓根沒注意到有人靠近。

    大巴車的窗戶忽然被打開，一個人從下攀了上來，一只手穩穩攀住了窗框。

    段沫顏差點跳起來，她往下一看，驚叫：“裴績？你怎么也在這里？！”

    男人單手攀在窗口，蜜色胳膊上肌rou繃緊，他瞇眼看向不遠處一魚一雕的對峙，又笑著看她：“幾天不見，我以為議會把你藏起來了，跑到軍部駐地來參觀，竟然一點也沒有消息透露?！?/br>
    段沫顏啞口無言，她總不能說自己是被群婚的夢給嚇傻了吧。

    喬伊斯和靖軼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向，裴績往后瞥了他們一眼，二話不說，直接伸手將她從窗口撈了出來，仿佛撈一只沒重量的奶貓。

    “他們保護不了你，跟我走?！?/br>
    “??！”段沫顏驚叫一聲，她眼前天旋地轉，差點以為要摔個倒栽蔥，結果那只大手穩穩地卡著她的腰，沒讓她有一點的危險。

    墨菲、格林和圖爾斯都在不遠處，他們坐在一輛軍用卡車的車廂里，正探頭出來朝她招手，附近還有許多裴績隊里的人，已經開始發動車子。

    “我們去哪兒？！”段沫顏的頭發都被吹得亂飛。

    裴績沒有回答，反倒是身后傳來了喬伊斯的怒吼。

    “姓裴的！你給我停下！把沫顏給我放下來！”

    聽到喬伊斯的怒罵，裴績充耳不聞，他只是單手把她換了個姿勢，讓她坐在他另一條胳膊上。

    奔跑中段沫顏把糊在臉上的頭發摘掉，往后看了一眼，這回她呆住了，不光喬伊斯，甚至連靖軼都追了過來。

    看到一群男人面色鐵青地跟在身后……她不禁有了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