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堡壘宿舍樓前有塊空地，那里建了一排水池，約有十數個水龍頭，雖說放的都是冷水，但沙漠里白天炎熱，男人們大多無所謂，剛才裴績就是在這里梳洗。

    烏泱泱的一群年輕男人聚在水池邊，用水桶、瓢子或者手掌接取凈水，沖刷因為戰斗一夜染上的血跡和灰土。其實士兵宿舍里還有專門的浴室，但他們也不會允許這群重刑犯使用。

    墨菲和格林圖爾斯三人蹲在一個水龍頭附近，墨菲之前因為化為犬型戰斗，渾身的長毛都被鮮血糾纏成了綹綹，這種超巨大型犬洗起來特別費功夫，所以他刻意趴在地上讓伙伴們幫他。

    圖爾斯手拿一把毛刷，沾著洗滌劑順著墨菲的毛發一通狠擼，白色的泡沫混著污垢和狗毛被水沖走，在地上淌起小溪。

    圖爾斯累得直喘粗氣，站在一旁的格林接滿一桶水，直接“嘩啦”一下全倒在墨菲身上，這下整只狗瞬間就干凈了。

    墨菲很滿意，站起身來開始快速甩頭，水滴飛濺，簡直如下雨一樣。

    格林和圖爾斯瞇著眼，身上全都濕了。大太陽的他們干脆就脫掉背心，露出一身曬成麥色的肌rou，勻稱的曲線掛著水珠，只是下半身還穿著條礙事的平角褲，被水沾濕以后緊貼在身上。

    格林渾身都是傷口崩裂后又快速長好的血痂，得虧段沫顏賜予的凈化之力，不然他估計熬不過昨夜。這么想著，格林拎起一桶涼水，舉高了兜頭澆下。

    冰涼的水滴打濕他的頭發，沖刷過傷痕累累的身體，在腳下匯成涓涓的細流。

    “刷——”一道細微的動靜忽然出現，布匹被拉開。

    格林回過頭一看，見二樓朝陽的某個房間，一道纖細的身影正站在窗口朝下望。

    “她醒來了啊?！彼麉葏日f道，心里松了口氣。

    一旁正在洗頭的圖爾斯閉著眼轉過頭：“你說什么呢？”

    “哦，沫……”

    然后，格林終于反應過來，一張臉倏地變得通紅，他此刻衣不蔽體，手里舉著塊小毛巾也不知道是該遮上面還是遮下面……

    所幸下一秒，段沫顏就已經重新拉上了窗簾。

    圖爾斯正在沖頭上泡泡，沒有再搭理他，格林站在原地只覺得油鍋里滾，就連身上沾著的水珠都變得熾熱起來。

    大概很久以后，他都不會再露天沖澡了。

    段沫顏親眼見識了一番群男♂陽光浴，雖然只有幾秒時間，但那入眼的畫風放在晉江都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限制級鏡頭！

    她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他們口中的“性別比例失衡”是幾個意思——這些人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女性出現的情況。

    吃飯，一堆男人一起；洗澡，一堆男人一起；就連上廁所，都找不出個女廁所。

    不知道其他區是不是這種情況，如果是那就太慘了。

    段沫顏找到自己的外套，推開房門走了出去。這里是守備堡壘的內部，縱橫交錯的走廊連通各間標志不一的房間，拐過一個轉角的時候，對面快速走來一人，她差點被撞飛。

    虧得那人反應迅速，一只手飛快攬住了她的腰，段沫顏只覺得面頰仿佛觸到了一具溫度很高的軀體，身體被帶得朝他靠近，他們的呼吸有一瞬間離得極近，只是那只手很快就放下了。

    “尊貴的小姐，您沒有事吧？”站在一旁的副官羅蒙笑吟吟開口。

    段沫顏回過神，攏了攏自己的衣袖：“沒事?！?/br>
    就在她面前，剛才腳步飛快差點撞她一個滿懷的人——喬伊斯，正緊繃著一張臉俯首瞪她，那是真的瞪，一雙眼睛熾熱如火炭在燒。

    段沫顏對這名軍官的印象非常差，見他這副模樣也壓根不想說話，腳步一錯就打算越過他。冷不丁手腕忽然被拉住，體溫極高的大手只握了她一瞬就放開了。

    “等一下?！蹦侨私凶∷?。

    “明天，我會親自護送你去1區，洲際議會已經下達指令，優先保護凈化師返回安全區域，之后再由議會統一對你進行安置?！眴桃了褂舶畎钫f道，他仿佛機器人一樣一字一頓，一旁的副官滿含疑問地瞅他一眼，心想平時脾氣火爆的指揮官怎么變成木頭了。

    “1區？”段沫顏頓了頓，“能不去嗎？”

    喬伊斯看著她，搖頭：“不可以?！?/br>
    她撇撇嘴，心里對議院的不喜又增添一分：“那我有一個條件，你們必須馬上解鎖對12區5座監獄的封禁，重新開啟供應鏈。人命不是權貴者的玩具，他們是死是活不是你一句話說了就算的?！?/br>
    喬伊斯聽她說完，垂頭硬邦邦道：“我說了算?！?/br>
    段沫顏有片刻的詫異，隨后直接被氣笑了：“你說什么？”

    “難道下令封鎖的不是你？害的那么多人死亡的不是你？將墮落種扔進無人區的不是你？”

    喬伊斯擰著眉：“墮落種的執行政策是元首提案的，不是我。下令封鎖的確實是我，但也是因為a1率先爆發了內亂，如果不找到領頭的人，整個12區都會崩潰，捍衛規則穩定是軍人的使命?！?/br>
    后頭的羅蒙終于聽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尊敬的小姐，請不要動怒，我們尊重您的意愿，12區的封鎖會馬上打開，不會有人餓死的。另外，我覺得有必要為指揮官正名，我們并不會隨意剝奪他人生命，封鎖只是為了壓制監獄內的暴動，等到事態平息就會解開?！?/br>
    段沫顏點點頭，毫不猶豫轉身離去：“不用解釋，我不關心你們的生平，不過希望你可以說到做到?！?/br>
    她沒有賞給喬伊斯一個眼神，飄逸的長發在背后鋪成純黑的綢緞，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拐角看不見了，宛如一朵飄飛的云朵。

    喬伊斯就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直直盯著她離去的方向，下一刻通訊器響了，他很不耐煩地接通。

    “馬洛，干什么！”

    “援軍？不需要！只是護送她乘坐空中鐵路去1區而已，我一個人就夠了！”

    喬伊斯暴躁地掛斷議會來電，看著段沫顏離開的方向始終一動不動，神態竟然有些落寞。

    羅蒙瞧著身邊那位鐵憨憨，忽然覺得心很累。如果指揮官一直不開竅，想必他還要接受很久的煎熬，這對于小半生都倨傲的喬伊斯來說，也許不是壞事。

    段沫顏在守衛士兵的引導下走出了堡壘，她再三拒絕了他們貼身護衛的請求，獨自一人往堡壘后的空曠荒地走去。

    前頭眾人洗澡的廣場還熱鬧非凡，一墻之隔的戈壁上，只余習習熱風吹拂裸露的沙土巖石，那些一個挨著一個的小小墳堆，默默地渲染無邊寂寥。

    鞋底踩在砂石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段沫顏走到那面被眾人轟碎的水泥石墻前，無聲眺望面前無邊無際的戈壁，她不遠處就有一座墳堆，前頭被人支了塊石板，上頭模糊地寫了幾個名字。

    一夜之間，那些意氣風發踏出a3的人，就永遠長眠于此了。

    段沫顏揉了揉眼睛，在墻根找到一束野花，沙漠里沒有什么植物，雖說是花也只有小小兩朵，她把根莖刨出來，小心翼翼種在了那墳堆的旁邊。

    黃色的小野花可憐巴巴地迎風搖曳，仿佛一吹就要倒，但也頑強得不可思議，仿佛沒有什么能把這點生命打垮。

    段沫顏獨自站了一會，感覺身后傳來一人的腳步聲。

    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右后方，段沫顏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她有點情緒地吐槽：“那個討厭的人說，明天就會帶我去1區，是那什么議會下的指令，沒有轉圜的余地，原來聯邦的政府都是這樣冷血的人嗎。如果只是得到這樣的結局，我們還不如不出a3?！?/br>
    身后的裴績看著她胡亂飛散的發絲，和露出來的一丁點雪白耳廓，說道：“議會執掌聯邦洲最大的立法權，同時也管理全部的凈化師調動，你一旦暴露身份，肯定會身不由己，這也是我想帶你走的原因?！?/br>
    他自嘲笑笑，“果然我們還是太高估了自己?！?/br>
    高估了自己能帶你尋找自由的力量。

    “對不起?！?/br>
    段沫顏回頭看他，那雙眼在湛藍的天空下猶如黑水晶透亮，裴績只覺得心頭柔軟得化成水，他放低了聲音：“別怕，我和墨菲、格林、圖爾斯都會陪著你，不會讓你一個人的?！?/br>
    段沫顏又問：“那其他人呢？”

    “刑期沒滿的，只有繼續返回監獄服役?！迸峥兊?，他像是早已猜到了這個結局。

    段沫顏點點頭，她深深呼吸：“希望他們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br>
    “會的?！迸峥兊?。

    這兩萬余得到凈化之力的人，普通的守備軍根本無力壓制，她給予的是底層人民根本不敢奢望的恩賜，從此，這群人會成為少女最堅實有力的后盾，不管她去往何方，也不管面對怎樣的敵人，只要號角吹響，他們就不會有絲毫猶豫為她沖鋒陷陣，這也是凈化師的魅力所在。

    我從今開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將盡忠職守，生死於斯。

    *

    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堡壘外的廣場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黑壓壓一群男人坐在那里露天烤rou，熱鬧非凡，據墨菲說他們從士兵食堂里搜刮出不少好東西，為了給少女留在12區的最后一夜送行。

    而段沫顏，被領進了堡壘的食堂，和裴績他們坐在一起，享受了一頓“員工餐”。

    食堂很大，能坐下上千人，燈火通明，銀光閃閃的方桌一個挨一個擺在一起。

    四周士兵的暗搓搓行注目禮，段沫顏始終感覺有人在觀察自己，但當她抬頭尋找的時候，那些年輕的士兵們就會馬上轉開視線，一個個正襟危坐，手放在膝蓋上，雙眼直視前方一動不動，cosplay蠟像人。

    旁邊的墨菲一個勁給她夾菜：“沫顏你快吃啊，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br>
    他口中的牛排都是那種男性適量的大塊大塊厚切rou，被炙烤得表面微焦，切面溢出飽滿誘人的rou汁。

    可……這牛排足足有兩斤吧？就算她挺能吃，但瞧著自己面前的“豪華版員工餐”也有些望而生畏。

    相比較下，墨菲等人盤里就是最普通的面包 蔬菜泥，分量雖然比較大但也屬于“普通員工餐”標準，段沫顏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吃獨食，她從小刀從自己盤中分出幾塊牛排，分別夾給了其他人。

    見到幾個小伙伴都吃上rou了，她滿意地微微一笑，露出頰邊小小的梨渦。

    四周的士兵們發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嗡嗡的議論著。

    ‘啊……她竟然將食物分給其他人?！?/br>
    ‘她是如此美麗善良?！?/br>
    ‘凈化師都是這樣的天使嗎？’

    ‘我、我也想跟隨她?！?/br>
    士兵們心中浮現出粉紅色的泡泡，而離她最近的喬伊斯卻很不是滋味。他旁邊的裴績慢條斯理地切割著段沫顏親自分給他的rou塊，然后輕輕用叉子挑起，姿態優雅地送入口中，仿佛品嘗什么絕世珍饈一般。

    與此同時，裴績還狀似無意地瞥了他一眼，目含炫耀。

    喬伊斯說不上自己心頭是什么滋味，整個桌子六個人只有他仿佛透明人，這大約比吃了嗖掉的rou還要令人難熬，他心下郁悶，重重“哼”了一聲。

    段沫顏狐疑地看他一眼，不明白這位又發得什么瘋。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就非得和他們坐在一桌上，明明昨天晚上還在喊打喊殺，根本算不上朋友。

    不過好歹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那就得忍氣吞聲。

    她看向另一側的格林：“格林，你的傷都好了嗎？”

    后者正在用叉子和一顆圓滾滾的小豌豆作對，聽她呼喚自己，手下一個用力，那顆豌豆就直接飛了起來，空中旋轉跳躍三百六十度落在了地上。

    格林結結巴巴：“我好了，已經沒事了的……謝謝?！?/br>
    “不客氣?！倍文佄⑿?。

    格林是坐在喬伊斯右邊的，段沫顏要和他說話就必須得越過某個人，她的忽視讓喬伊斯整個人都萎靡起來，照他平時的脾氣早就要發飆了，但今日只是垂了頭不說話，連那鮮紅的火焰頭發也仿佛失去了光澤。

    裴績對這位曾經的舊相識一點也沒有同情心，只是默默喝著自己杯中的酒。

    “你在喝什么？”

    見段沫顏注意到他，裴績放下杯子：“想嘗嘗嗎？”

    “可以嗎？”她一愣。

    “當然?！?/br>
    于是，段氏沫顏得到了幾百年后的地球上人類釀出的酒。

    裴績只分給了她一點點，酒液倒在不透明的小杯子里，微微有點紫紅色，看起來就是很甜美可人的葡萄酒，就這么一點怎么夠喝呢，段沫顏如此想著。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錯了，那玩意一入口，宛如嘴里投入了一顆原子彈，當場原地爆炸不說還帶著遮天蔽日的蘑菇云，段沫顏從口腔到鼻腔，從喉頭到胃都充斥著那又苦又澀又辣的味道，她整張臉皺巴成了一團，趴在桌上久久不能起身。

    墨菲遞過來一杯牛奶：“沫顏你還好吧？這種尤加利酒我們也喝不了，只有老大喜歡的，口味太重了?！?/br>
    裴績掃了墨菲一眼，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雖然如此，少喝可以強身健體，要不要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