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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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面的重重邏輯,在蹇義等大佬的腦海中,說來話長,可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當想明白這些以后,設身處地帶入到此時姜星火的立場上,都不由地感覺脊背發涼。 這怎么回答?這敢回答嗎?還不如裝死讓朱高煦把王景暴力拖下去。 而姜星火偏偏就敢回答了,而且似乎根本不是倉促起意。 姜星火對著朱元璋的陵墓方向行禮,鎮定開口道:“臣恭惟太祖高皇帝奮起淮甸,仗劍渡江,英賢云集,平偽漢、伐偽吳、定關中、廓清中原、遂平元都,混一海宇,不十年而成大業?!?/br> “太祖高皇帝極天所覆,極地所載,悉臣悉妾,輿圖之廣,亙古未有?!?/br> “皆由大而能化之圣,圣而不可測之神,經天緯地之文,保大定功之武,加之敬本于中,明應于外?!?/br> “太祖高皇帝誠以事天,孝以尊親,仁以育物,義以制事,宵衣旰食,日理萬機,制禮作樂,立綱陳紀,昭宣人文,恢弘治化,繼天立極?!?/br> “太祖高皇帝為天下君,隆功盛德,同天地之大、日月之明,雖堯舜禹湯,何以過也?” “臣本布衣,耕讀于宣城,宣教于詔獄,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效管夷吾舉于士,咨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陛下以驅馳,然定不及太祖高皇帝萬一也?!?/br> 姜星火的這番話讓在場的文武百官聽得面面相覷。 先吹了一番老朱,然后化用了《出師表》,說自己雖然是宣城書生、獄中囚徒,但永樂帝拿出了對待諸葛亮、管仲(管仲被齊桓公從獄官手里被釋放并加以任用)的態度,所以自己才出來做事,但不管怎樣,水平肯定不及老朱萬分之一。 截止到目前,姜星火沒有犯什么錯誤,起碼沒梗著脖子在老朱陵前說老朱不行,那可就真的犯了大忌諱了。 而且對于王景指責他是“鄉間書生、獄中囚徒”的說法,也巧妙地予以了反擊,諸葛亮也是鄉間書生,管仲也是獄中囚徒,沒耽誤他們兩個成為一代名相吧? 當然了,這些原則立場的交代與對自己被罵的反擊,也只能算是常規應對,而這種應對方式并不能跳脫出王景的陷阱。 因為一旦承認自己不如太祖高皇帝萬分之一,那固然廟堂正確了,但也就變相承認自己不如老朱,新法繼而不如舊法了。 所以,姜星火停頓的這一剎那,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接下來的話語,這將是最重要、最具有決定性的時刻。 姜星火能不能在這種突發情況下,在這種極短的時間里找到破局的辦法,將成為今日的關鍵。 而蹇義等人的看法普遍是比較悲觀的,倒不是他們瞧不起姜星火,而是他們覺得,換自己上去,恐怕也應付不來。 朱高煦狠狠地攥緊了拳頭,他相信他的師父,也相信師父一定能當眾駁斥王景的謬論,打贏這變法第一階段的最后一仗! 而宋禮則有些擔憂地看著姜星火,雖然說關關難過關關過,但這最后一關卻是最難的,而且沒有人能代替此時的姜星火,這一關只能他自己闖過去.宋禮一身前途都系在這上,如何能不讓他擔憂心焦?然而此時宋禮卻是無法,不僅是無法替姜星火發言,更是腦海里一片空白,半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希望國師能挺過去?!?/br> 宋禮惡狠狠地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老東西私下布置,卻是把自己瞞的死死的。 而此時地上的王景唯有冷笑。 雖然姜星火反駁了他關于“鄉間書生、獄中囚徒”的貶低,但在王景看來,對于姜星火個人的攻擊只是無關痛癢的,真正的問題核心在于朱元璋。 在王景的觀點里,朱元璋和他的祖宗舊法是綁定在一起的,這在他看來,無疑是牢不可破的,姜星火只要不敢否定朱元璋,那么就失去了變法的法理依據,這與姜星火策劃的“王霸義利古今”三辯的命題并不完全一致,或者說,當時就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在辯經擂臺賽上,所有選手一旦涉及到朱元璋,都會繞開,沒有人敢正面回答。 而姜星火此時否定朱元璋,同樣是在自取滅亡! 這種兩難的抉擇,跟姜星火給于謙出的“馬車困境”是一致的,不管選哪邊,結果都是壞的。 一旦姜星火做出選擇,就意味著他要蒙受一種損失。 那么馬上要從第一階段的理論論戰,進入到第二階段經濟變革的新法,能損失的起嗎? 想通了這一點的人,都在腦海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然而就是在這種充滿了質疑的氛圍中,姜星火緩緩開口了。 “臣曾言,法無古今,惟其時之所宜,與民之所安耳。時宜之,民安之雖庸眾之所建立,不可廢也。戾于時,拂于民,雖圣哲之所創造可無從也?!?/br> 此言一出,王景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地面,腦海里在迅速地思索著。 姜星火這段話的意思很簡單,是在說“法”這個東西,沒有什么新舊古今之分,不過是讓百姓得以安定的辦法罷了,如果時機合宜而且百姓安于此法,即便是庸碌之人建立的也不能廢除。而反過來說,如果“法”有悖于時機,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那么即使是圣人哲人創造的,也同樣不能使用。 姜星火說的沒什么錯,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看的話,倒也勉強破解了王景的陷阱,既沒有否認朱元璋的能力,也沒有否定自己的新法,只是說哪怕是【圣人】建立的“法”,不合時宜以后,不見得就比【庸人】的“法”要強。 相當于把“人”和“法”兩分了,而非否定舊法就是否定朱元璋,而這里面的【圣人】與【庸人】,顯然就是在說朱元璋和姜星火,最起碼現在眾人是這么理解的。 這種說法當然可以,但總是讓人覺得還不夠完美。 但不管怎么說,至少沒有犯錯誤。 “不過.如此緊急時刻,尚且能臨危不亂,既不失大體,又能顧全自己,想出來這種對策,姜星火的智慧可謂不凡了?!卞苛x如是想道。 但姜星火接下來的話語,卻讓蹇義等人猛地一驚。 ——竟然還有反守為攻! “后王之法,其民之耳而目之也久矣。久則有司之籍詳而眾人之智熟,道之而易從,令之而易喻,故曰:法后王可也?!?/br>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后王的“法”,耳濡目染以后,不僅是官府熟悉了,百姓也都熟悉了,這種道路走的人多了就容易形成服從,官府下達命令百姓也容易接受。 但更深一層的意思是在說,朱元璋當然是圣人,但卻不是之前所說的堯舜禹湯那樣“先王”式的圣人,而是“后王”式的圣人,朱元璋的“法”,對于以前的圣人來說,也是——新法。 王景猛然抬起了蒼白的頭顱,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姜星火,就仿佛要射出兩道熱射線給姜星火前胸后背穿個洞一樣。 姜星火的反擊,完全超乎了王景的意料! 因為姜星火的腦回路太過清奇了,你不是說我的新法不如太祖舊法嗎?那么換個角度想想,太祖舊法,對于以前圣人的法來說,難道同樣不是新法嗎? 而姜星火同樣看著他,還牽動嘴角,笑了笑。 這就相當于同樣還是那個“馬車困境”,但姜星火既不選擇撞左邊的人,也不選擇撞右邊的人,而是直接策馬一躍,像是的盧馬躍檀溪一樣,從人群腦袋上越了過去,安然落地后還放了個響屁! 只能說破解后的嘲諷效果強烈極了。 王景想開口說些什么,但他一時之間竟然沒想到該如何應對,當他再想說的時候,卻是晚了。 看著眾人微微愕然的神色,姜星火繼續道。 “法不可以輕變也,亦不可以茍因也?!?/br> “茍因,則承敝襲舛,有頹靡不振之虞,此不事事之過也?!?/br> “輕變,則厭故喜新,有更張無序之患,此太多事之過也?!?/br> “二者法之所禁也,而且犯之,又何責其能行法哉?” “故此,去二者之過,而一求諸實,法斯行矣。 這幾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法”既不能輕易變動,也不能完全按照過去的來,要摒棄二者的弊端,然后做到“求實”,也就是根據實際需要來調整“法”,如此一來才能行得通。 至此,姜星火完成了反擊的理論部分。 論述的四段論結束。 第一段,姜星火肯定了朱元璋的功績和能力,并反擊了王景扣給他“鄉間書生、獄中囚徒”的貶低,以諸葛亮、管仲自比。 第二段,姜星火道出了“法”的本質是讓老百姓安定的規矩,跟古今沒關系,什么有助于這一點,那么就用什么樣的“法”。 第三段,姜星火指出朱元璋也是后王,他的“法”對于堯舜禹湯這樣的先賢來說,同樣是“新法”。 第四段,姜星火說了“法”雖然不能輕易變動,也不能因循守舊,二者要選一個平衡點,棄其弊、取其利,根據實際情況來調整“法”。 當姜星火完成了他的理論構建后,現場大部分聰明人,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既然“法”是為了讓天下安定,既然要根據時代來調整“法”,既然朱元璋用的也是相對的“新法”,那么姜星火就要論證,眼下到底需不需要調整“法”了。 王景此時方才瞅空開口道:“法之.” 話未說完,就被姜星火粗暴打斷:“王侍郎請我赴死,難道還不允我死前說句話了?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交由諸公與陛下評判便是,王侍郎有何可著急的?” 簡而言之兩個字 ——急了? 王景面紅耳赤,但實在是一時語塞。 今日他不要命敢抬棺死諫,姜星火同樣也不要命。 而且此番情景,姜星火既然說出了交由現場文武百官和皇帝來評判的話語,這頂帶著大義的帽子壓下來,王景確實是不好打斷姜星火的話語了。 “今日,姜某有三問!亦有三答!” 姜星火環顧四周大臣,此時哭陵的官員們,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抽噎著看向這位國師。 “若是三問三答之后,諸公覺得無甚道理,這法,不變也罷!” 此時的姜星火,舉手投足間洋溢著無窮的自信,似乎他篤定了,雖然剛才他距離失敗僅差一步之遙,但當他的三問三答之后,現場的諸公,將會徹底對新法服氣。 “第一問!” “洪武開國,乃是‘山河奄有中華在,日月重開大宋天’,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為何行衛所制新法?為何不用宋朝廂軍舊法?” 姜星火一步踏出,百官如一劍劈海一般像兩側散去。 “原因再簡單不過!” 姜星火一邊走著,一邊看著朝堂諸公們的面容。 “胡虜入主中原,天下百姓起兵抗元者何止百萬?彼時數百萬眾,皆抗元有功之臣,太祖高皇帝‘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之功,豈一人可成耶?” 這話,堂堂正正,沒有人敢否定。 朱元璋一個人提著刀,是沒法驅逐韃虜的。 姜星火話鋒一轉,直接道出了這里面的本質原因:“而這數百萬眾,浴血拼殺,血性難磨,好勇斗狠,若是放回民間,難道不是必然釀成大患?而即便朝廷愿意遣散,對于這批有功之臣,又如何一下子拿得出海量的遣散之財?故此太祖高皇帝考慮實際,設立了衛所制度,難道這不是法因時而定?” 姜星火的話語如同連珠箭一般射向在場諸公的胸口,堵得他們發悶。 “而今日衛所制度為何漸漸有崩塌之勢?為何衛所百姓會逃籍?” 此時針砭時弊的姜星火,冷笑不止:“原因同樣再簡單不過,時代變了!大人!” “如今天下安定,大明已經從元末戰亂那種命如草芥的時代中走了出來,有能力考科舉做生意的衛所百姓,又怎么會樂意一輩子種地當兵呢?” “法既因時而定,自可因時而變!” “此乃我第一問,第一答,諸公自可評判討論,若有錯誤,皆可指出?!?/br> 大臣們漸漸議論紛紛了起來。 “是啊,太祖高皇帝設立衛所制,考慮的是當時的時代情況,如今的時代已經變了,若是強行讓制度不變,恐怕便是所謂刻舟求劍、緣木求魚了?!庇心贻p的大臣感慨道。 “沒錯沒錯.如果不想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只有兩條路選擇,要么放開軍戶參與科舉、經商的渠道,要么就變革衛所制度?!?/br> “話是這么說的,可畢竟這么多衛所人口,數以百萬計呢.” “這確實有點麻煩,還是不要輕易變動為好?!?/br> “話雖這樣說沒錯,但是要變革制度也絕非易事,且看這衛所制,也是太祖高皇帝在世之時便想了許多方法,權衡利弊方才完成?!币灿心昙o較大的大臣表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