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4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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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在腦海中思忖著,他的腦袋越想越疼,心緒更加煩亂,他干脆停止了思考,閉上了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良久,朱高煦睜開眼睛,長吐出一口濁氣,拿起了自己的重劍,走進旁邊的木樁林子里揮舞了一陣。 他一共有九把不同的配劍,每把劍重量均在六斤到八斤左右,對于尋常人來說非常沉重,但是朱高煦使用起來卻很順暢,甚至可以說得心應手,畢竟他從小習武,身形矯健,力氣又大,所以能輕易駕馭各種武器。 這個季節的樹葉長出來很多,朱高煦揮舞起來,劍鋒斬過樹葉,颯颯作響。 等到汗水淋漓,他又把寶劍插入鞘中,返回亭子里喝茶解乏。 這時,旁邊傳來了腳步聲,朱高煦扭頭一瞧,只見姜星火朝他走來。 “師父?!敝旄哽愫傲艘宦?。 姜星火此時已然是黑的判若兩人了,也沒穿長衫,拿起水壺便是喝了起來,喝完水解了渴,方才拎出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大黃浦那邊的水壩修完了?”朱高煦當然知道最近師父在忙什么事情,頭等大事當然是給黃浦新城的水源處理好。 畢竟,新建了這么一大片區域,工人們生活需要生活用水,用于棉紡織業的水力大紡車也需要工業用水來驅動,兩岸用于澆灌種植棉花的田地所需的農業用水,更是吃水的怪物。 “馬上了?!?/br> 姜星火身后,同樣黑了一圈的宋禮、黃子威、孫坤、葉宗行等文官抱著一摞卷宗蜂擁而入。 “這是什么?” 看師父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現在才發現圣旨,朱高煦也有些無奈,他把圣旨遞了過去。 可沒想到,姜星火匆匆看過,竟是直接說道:“好事啊,你怎么這副表情?” 說著,姜星火指著圣旨后面附上的北直隸各項數據道。 “順天府在冊戶口數十八萬九千三百有奇,未復業軍士八萬五千有奇,已開種田地六萬三千三百四十三頃有奇,未開種十八萬一千四百五十四頃有奇.天高海闊,大可為之!” 朱高煦覺得自己的政治智商比較低,不擅于玩權術,他只是一介武夫,而且性格耿直,有話直說,不會拐彎抹角。 所以,他干脆利索地說道:“俺不想去!” “有什么不想去的?” 姜星火當然知道自己開山大弟子的顧慮,他反而指著宋禮等人抱著的卷宗說道:“這些日子我們在做什么,你也看到了,解放江南的勞動力、建立大規模手工工場、興修水利工程、推廣化肥、核查攤役入畝與‘新型徭役’、大規模打造水力大紡車后面事情多了去了了,把這些帶到北邊去,這都是你給你父皇表現、給國家立功、給百姓做事的機會,難道你還要當纏著爹娘的孩童不成?” “這……”朱高煦一時陷入了沉默,氣氛顯得有點壓抑。 過了片刻,朱高煦又忍不住開口道:“我聽相熟的宦官說,父皇還當著大哥的面說,讓我們不要爭奪儲君之位,鬧得難堪……這是怎么回事?難道父皇暗示讓我不爭?” 這便是朱高煦這傻小子關心則亂了。 “這倒沒有?!苯腔饟u頭道,“陛下的意思,是指他并不希望你們為了這個位置相殘、甚至如秦王李世民故事.或許還有別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層,但我覺得定然不是打擊你,他既然說這話了,不管別人怎么想,也不會與你攻訐些什么了?!?/br> 朱高煦深吸一口氣,苦惱地揉了揉太陽xue,繼續道:“不過我覺得,大哥不會放棄的,他身后那些人也不會?!?/br> “目光長遠點,格局打開點?!?/br> 姜星火干脆點明:“眼下變法便是重中之重,也是最能出挑的時候,在北邊能不能干出點成績,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朱高煦又抬起頭看向遠處南京的方向,心中暗嘆了一口氣,他也曾想過放棄那個位置,但事實是,從現在的局勢來看,自己無法拒絕這個誘惑。 朱高煦的心里很明白,倘若自己不是皇子,如果沒有這么驍勇善戰,不會得到那個位置,但自己偏偏是一伸手,就有可能得到那個位置。 朱高煦的心緒愈發混亂了,好半晌都保持沉默。 不過姜星火卻沒心思管他了,眾人抱著卷宗進了縣衙小院,便是要正經開會商討變法下一步怎么做了。 “念一念吧?!?/br> 朱高煦悶頭了半晌,看眾人開會,倒也好奇了起來。 石桌上赫然擺了一份《江南家庭婦女紡織副業收入調查》的文書,不用說,姜星火手筆。 宋禮輕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開始眾人念了起來。 “國師帶咱們走遍了松江府、蘇州府共154個鄉,做了這份調查報告?!?/br> “.民間有言:里嫗晨抱綿紗入市,易木棉花以歸,機杼軋軋,有通宵不寐者。經過詳細的實地調查發現,松江府農民田地收獲,除了輸官、償債之外,未到年終,就已陷入室廬已空的窘境,全家衣食,全都依賴婦女的紡織補貼,婦女的家庭地位甚至與此有關,若是棉花、大米踴價,便是‘匹婦洗手而坐,則男子亦窘矣’。婦女2名,每年可以織絹120疋,其主要的成本開支有:經絲、緯絲、籰絲錢、家伙、線蠟.若是自己養蠶,外加自己繅絲,則成本開支將更為減少,全年收入利潤則更為豐厚?!?/br> “你們在說啥?”朱高煦聽的一臉懵逼。 “棉紡織業內需與就業市場調查,‘無調查者勿發言也’嘛?!?/br> 第五卷 新舊之辯 第365章 上課 “師父這‘無調查者勿發言也’的說法倒是新鮮,可若是真想做什么,直接下命令便是,何須弄得這般繁瑣?總不能事事都調查一遍再做決斷吧,那怕是黃花菜都涼了?!敝旄哽銌∪坏?。 聞言,院子里一些同樣被姜星火折騰成了黑面包公的小官、小吏,也同樣看向了姜星火。 這正是他們這些日子里所不解的地方,按理說,以國師這般滔天權勢,又挾平叛白蓮教完勝之威望,在江南想要干什么,還需趁著治水的機會分派他們這些人,甚至自己本人親自一個鄉一個鄉跑過去,所有人攏共跑了一百多個鄉,才出這么一份用以決斷的調查報告嗎? 拍腦袋不就完了嗎?以前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只不過,這些話他們當然不敢對姜星火說,所以只能默默地憋在心里老實干活姜星火倒也不虧待他們,去鄉里做調查是有額外的餐食補貼的,說是餐食補貼,但數額卻明顯非止是一日兩餐甚至三餐的標準,所以大家也就不說什么了。 但既然二皇子問出了他們心中埋藏已久的困惑,他們自然樂得聽個答案。 埋頭研究水利工程設計圖的葉秀才此時也昂起了頭,最近他跟孫坤已經快要進化成爆破鬼才了,江南那些黑心士紳修的豆腐渣堤壩,快被他們炸完重修了個遍。 “這里當然不是說我們做所有事情都是如此,那豈不是成了刻舟求劍?若是有些事來不及調查,亦或是某些事確實是常識(并非等同于經驗主義),便是另一個說法了?!?/br> “但是?!苯腔鹉闷鹌焉壬攘松蕊L,繼續說道,“對于重大的、一旦做出決定便很難更改,或者說更改了會造成嚴重后果的行政決策,那就必須要調查了當然如果情況允許,小的問題,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問題,也得調查,不能想當然覺得所有政策都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br> 見眾人還是有些不解,姜星火干脆舉了個例子,小故事語出《渾然子》,作者是明朝中葉的進士張翀,此時卻離出生還遠得很,倒是適合直接拿過來用,不虞有什么文抄被人窺破的尷尬。 “農夫耕于田,數息而后一鋤。 行者見而哂之,曰:甚矣,農之惰也!數息而后一鋤,此田竟月不成! 農夫曰:予莫知所以耕,子可示我以耕之術乎? 行者解衣下田,一息而數鋤,一鋤盡一身之力,未及移時,氣竭汗雨,喘喘焉不能作聲,且仆于田。 謂農夫曰:今而后知耕田之難也?!?/br> 便在此時,王斌來報,卻是說有一些松江本地的士子求見也非是生人,領頭的正是當初騎驢的那幾位,聽說國師回來了,這幫人也不知是為了什么事情,竟是紛紛前來求見。 姜星火似是也不意外,直接說道:“一猜就知道他們為何而來,那便讓他們進來吧,不過有什么事也得等稍后再說?!?/br> 十幾個衣冠楚楚的士子涌了進來,顯然都是松江府本地生員的“意見領袖”。 國師既然打算聽他們的訴求,但又有要求他們不要現在說,這些人倒也乖巧,安靜地站在剛進院子的位置,看著被曬得不成樣子的眾官吏,先是對這些官吏失了體面有些下意識地鄙夷,但其中一部分人,旋即就有些敬佩乃至自慚了起來。 宋禮也是毫無正三品大員的排場,起身親手從井里把窖好的冰瓜拿出來,然后給眾人切開分了。 宋禮一邊分,一邊笑著繼續說:“便是說,知易行難也!” 一眾官吏、士子此時確實有些坐立不安,但姜星火示意眾人無礙,也只好看著讓侍郎切瓜了。 不過別人能看著,黃知府卻不能,他連忙搶過這個活計。 黃子威這個松江知府最近跟著國師混的愈發體面非是外表的體面,他一樣被曬黑了,而是別人對他的畏服,這是他以前被架空的時候從未體會到的。 他cao刀給姜星火切了塊西瓜,自己也切了一塊,啃著瓜含混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下官是深有體會,以前總覺得坐在府衙廊下聽雨,靠著案牘文書便能把一個府治理的井井有條,如今跟著國師把鄉里跑遍了,反倒覺得自己慚愧得很,真如青蛙坐井觀天那般了?!?/br> 一眾士子在旁邊跟旁聽生一樣聽著,姜星火侃侃而談。 “為什么說‘無調查者勿發言也’?咱們就說最近親身經歷的兩件事?!?/br> 姜星火用大拇指、食指、中指掐著瓜,露出了兩個手指頭。 “第一個,江南要開礦,十五抽殺完還剩下幾千白蓮教降卒,所以煤礦、鐵礦、銀礦.甭管是什么礦,該開都得開,資源不能浪費,要利用起來。那小蘇獅子巖、鶴演、觀山、錢察四個銀礦被當地官府說洪武年間就開完了現在要報廢,若不是派曹松去暗訪,咱們是不是就被糊弄過去了?” 這里便是說,以前李景隆在詔獄里提過一嘴,洪武朝時期,他在江西等地督辦銀課,大明的白銀產量逐年下降,結果被朱高煦無情戳破,差額都進了他曹國公府自己兜里雖然這上萬兩銀子李景隆去年中秋大宴的時候,都捐給了大明的大航海事業,算是花錢買平安了,但銀課的內幕,由此可見一斑。 這次也是一樣,地方官想借著上報銀礦報廢的名義,把銀坑里剩余的白銀都轉包給當地的豪強礦霸來開采,并從中大撈一筆。 姜星火表面上派了一批人去調查,這批人當然是被帶著吃喝玩樂送土特產去了,但暗地里,曹松卻帶著人查到了證據,直接導致當地宦場的大地震。 眾人都跟著點了點頭,若是光靠說,他們還不太好理解其中細微的含義,但一舉例子,便都清楚了,國師的話不是什么大道理,是能真真切切指導他們做事的準則。 姜星火又一口氣啃了兩瓣瓜,方才伸出小指頭道: “第二件事,咱們核查攤役入畝的時候,是不是明確規定了不能有任何‘新型徭役’,不能再搞無償攤派勞動?” “陛下怕咱們管不到衛所兵,也特意下了圣旨:數年用兵,軍民皆困,今方使‘攤役入畝’與之休息,數有令,擅役一軍一民者,處重法,比聞衛所府縣都不遵承,仍襲故弊,私擅差役,如驅犬羊,無復分毫矜恤之意,是上不敬君命下不恤人窮人之蘇息,何時可遂?諸衛所官長,爾等其申明前令,自今有再犯者,誅不宥.語氣夠嚴厲了吧?殺頭的懲罰夠狠了吧?” 聽了這話,就連宋禮都露出了苦笑,這件事情是真的給他們開了大眼,打死他們也沒想到,地方上那些蟲豸在如此明確畫了紅線的情況下,還能玩出花活來。 “結果怎么地,后來又因為一件小事,陛下給禮部和五軍都督府下了圣旨,說的是:自靖難興兵以來,江淮及中原之人,饋運戰斗死亡者眾,而暴骨原野,多未埋塞,命禮部暨都督府分遣人巡視,督所在官司塞之.無非就是掩埋荒野外尸體的事情,按照現在的規定,各地官府、衛所花點錢雇人去干就好了,這個錢已經從百姓的賦稅里收上來了?!?/br> “好嘛,他們怎么玩的?以前是誰不想服徭役得交錢免役,現在是誰想去收尸體得給官長們私下交錢!然后官長再把按照規定應該用于該項花費的錢截留一部分,轉手發出去,里外里掙兩份錢!” 姜星火是越說越氣,直接把西瓜塞到了朱高煦手里,指著空氣難得罵娘道:“你掙錢倒是給朝廷把事干了啊,還特娘的又轉包出去一手,又轉包也忍了,這種事情免不了,可是這幫接了任務的地痞無賴自己找不到多少荒野尸體,上面因為花了對應的預算又有收尸指標,最后干脆把人家村民的祖墳給半夜偷偷刨了湊數!若不是村民告到黃知府那里,在座的誰都不知道,這像話嗎?!” 這確實不太像話,在座的吃瓜官吏、士子們都頗為忍俊不禁。 刨墳湊數的事情鬧得太難堪,整個松江府都當成笑料傳的沸沸揚揚。 姜星火嘆了口氣道:“所以說啊,一個銀礦上報報廢、一個收尸結果刨墳,就這么兩件小事就能看出來,你要是不調查,光是在上頭給底下下指令,送公文,我跟你們說實話,咱們這變法,就得變成王安石青苗法第二,成不了!” 這話一出口,官吏手里的瓜頓時都不甜了。 國師說的嚴厲,甚至把“調查實踐”上升到了關系“變法成敗”的高度,又著實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容不得他們不重視,畢竟是關系到他們切身利益和前途命運的事情。 王安石的青苗法之所以失敗,主要便是因為下面官吏陽奉陰違,以至于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嚴重走樣,可謂是丑態百出。 永樂變法,所用政策或許有的是相對激進的,但從姜星火政策制定者的本心來說,卻無不是以強國富民為宗旨,關鍵的問題就在于執行過程能不能原原本本地進行落地。 如果不能,那么是真的會竹籃打水一場空,畢竟什么好的政策,最后都要落實到人身上。 而眼下國師,似乎已經找到了走出王安石變法陰影的破解之法。 ——那就是這個“無調查者勿發言也”。 大小政策,落地之前起碼要做個調查,如此一來方能保證不走形,不被底層那幫蟲豸蒙騙。 “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國師這‘無調查者勿發言也’的道理,倒是跟《朱子語類》里講的一樣?!庇惺孔娱_口說道。 這一開口,剩下的士子也紛紛跟著說話,現場的氣氛卻是轉向了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