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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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塵雪正想問是誰,便聽得頭頂一陣轟響,整座城都似是晃動了一下,隱有坍塌之勢。 自他們接近槐樹后就再沒有響起的那些聲音,再度嘈嘈切切的亂成一片。 還來不及聽清他們說了什么,醫塵雪就被拉了一下,撞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里。 他只覺腳下一空,似是地面裂開了,所有的一切都傾倒下去,他整個人的重量便都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能感知到四周有怨煞的氣息,卻已不如先前那般濃重了,隱在那些黑霧里面的東西,漸漸清晰地顯露出來,那是一張又一張—— 或茫然、或悲戚的人臉。 “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我是誰了?!?/br> “我也想起來了?!?/br> “我生在這里?!?/br> “我認得你的聲音?!?/br> …… 終于……想起來了。 此刻,那一張張人臉一個接一個地哭出聲來,開始是小聲的啜泣,后來便是難以抑制的竭力哭喊。 這悶了不知多少年的悲傷,如今終于有了哭泣的緣由。 *** 這座城,曾有過一個與花家、與城里所有人,牽絆極深的名字。 花槐城。 只是自那大陣落下當日,前來驅除邪祟的傀師,或是因緣際會途經此地的凡人,再也沒有人記得這個名字了。 就連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的他們,也日漸記不清這個名字。 他們被困縛在這里,不得解脫,又因執念不愿解脫。 起初,他們看見那棵槐樹華蓋如云,心里尚有些慰藉。 但后來槐樹也不再開花了,只剩一場又一場的花落。 落完了,一朵花苞也沒再生出來。 他們就在那些花落中,恍然意識到,是自己身上纏裹著的那些黑霧,讓那棵槐樹日漸凋零,再無半點生機。 也許,不再靠近,槐樹就會再開花,再枝繁葉茂吧。 他們這么想著,便不再到那棵槐樹的近處去,只遠遠地看著、游蕩,常常抬頭望一眼,盼著某一日,會再看到滿樹綠白。 可是望著望著,他們就忘了,為何他們要日復一日地望著那棵枯敗的槐樹。 甚至……那已經瞧不出槐樹的模樣來了。 可他們依然毫無懷疑地,認為那是一棵槐樹。 直至今日,有生人入陣,破了陣,他們才想起來自己是誰,想起來這里曾是一座人來客往、無災無禍的安樂之城。 也終于知道,為何他們會困縛于此,頻繁地、執著地,望向那枯敗、不生花的槐樹。 那株槐樹,在這座城還未建成之前,就生在那里。 它從一開始就生得極高,綠蔭遮住了一大片房屋,像是庇護一般。 正因如此,那條街市才會是這城中最熱鬧之處,張家酒樓才會人滿為患,客進客出,從無斷絕。 但也許是花槐城太過安逸,福澤太多,總要有點兒災禍降下來,讓他們經歷一些不如意,才能符合這天地間此消彼長的道理。 那一日,槐花順著涓涓河水流到城外去,花家的小公子沿著河岸走,花城主難得有閑暇,陪同著一道去撈槐花。 花家的小公子叫做花愁,從小便聰明伶俐,城里的人都以為,他以后是要繼承父親衣缽,成為新任城主的。 但這樣的以為,最終并未能夠實現。 花家父子從城外救回來一個人,他的眼睛受了傷,在花家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里,幾乎花槐城的每個人都見過他。 雖然眼睛蒙著白布,但他說話溫聲溫氣的,十分謙和有禮,花槐城的人都很樂意同他說話,聽他講西池的山水風物、奇聞秘術。 可是有一日,溫良的公子忽然就變得比鬼魅還要可怕。 不知是從哪里先爬出來的黑蟲,咬傷了誰的眼睛。 痛苦的尖叫聲響起的一瞬,越來越多的黑蟲從檐梁上、灶臺下、水井里、石橋底爬出來,屋內屋外,密密麻麻的全是那樣的蟲子,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那一瞬,強烈的恐慌席卷全城。 他們之中的不少人都曾見過那種黑蟲,并驅使它們進行過斗蟲的游戲。 那是從西池而來,被花家父子所救之人,養的蠱蟲…… 剝膚之痛,食骨之痛,他們嘶聲竭力的哭喊聲、求救聲,湮沒在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海蜿蜒之中。 而往日里與他們談笑的人,就站在那猶如萬蟻傾巢的城門前,望著城內的一切。 他已經摘下了蒙著眼睛的白布,那雙眼睛里毫無悲憫,淡漠得讓人心底躥起的寒涼直穿骨髓。 那人曾說過,蠱蟲能食人rou白骨,是極其危險之物,只有在蠱師身邊才會安安分分。 所以他承諾,他會將蠱蟲看管好,絕不會讓它傷人性命。 花槐城內,無人不信他。 然而在那混亂又凄厲的嗥叫聲中,任憑被蠱蟲啃食得血rou模糊的他們如何呼救,曾溫聲對他們許下承諾的人仍然沒有半分動容。 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他們? 花家父子的善舉,憑什么帶來的是這樣的結果? 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還未娶妻生子,還未得嫁良人,便要死了么? 花家的小公子,才五歲…… 在那樣一場無妄之災中,他們無力護住自己,無力護住親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