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電影人_分節閱讀_54
一般人只知道膠片不能暴露在亮光中,卻并不會知道,x光,對于膠片來說同樣是致命的。高輻射的x光掃描會讓圖像立刻出現過度曝光和顆粒感,深色或者黑色圖像則會被顯示為綠色,其他地方也會霧化,而且無法后期修補。甚至可以說,x光比光還要致命,因為它是穿透性的,可以毀滅所有膠片,而不只是外面幾層。 謝蘭生的嗓子發緊,他的右手攥住自己握著話筒的手指頭,仿佛正在碰觸什么不祥之物,這不詳物讓他渾身戰栗發抖。 剛剛接到電話時那股讓他酥麻的興奮凝結成了冰冷的失落,并且一路滑到腳尖,令他四肢輕輕顫抖。 “謝導,”對面,Nathan語氣沉痛地說,“膠片受輻射,廢了?!?/br> 作者有話要說:蘭生:我太難了。 第21章《生根》(十九) 掛斷電話,謝蘭生去洗了洗手。他打開了水龍頭,不斷地洗,好像希望提話筒的那個觸感離他而去,可激烈的流水聲卻掩不住他耳中的血流澎湃。 膠片廢了。 膠片廢了!膠片廢了膠片廢了?。?! 他大腦發麻,太陽xue也突突地跳。 那現在呢,他究竟要怎么辦?膠片以及拍攝資金一個月前就用光了,團隊散了,祁勇已經回美國了,囡囡、莘野也不在了,整整半年都白干了。 他不該去澳大利亞做這電影的后期的,他也不該為省經費把膠片放一起寄的,他起碼該以防萬一把膠片全分開裝的……然而一切沒有“如果”,最壞的事已經發生了。 他沒寄過國際包裹,也不知道還有“清關”。他只覺得,反正不能查看樣片,拍好拍壞都只能認,先后寄、一起寄,全都是一樣的。 謝蘭生對自己的指責甚至已演變成錐心的痛悔。他的胸口好像是有一團火球,即將爆裂。 他想到了跟親戚們“求資助”的那些畫面,想到了和王老師借攝影機的那些畫面,想到了扒火車去買膠片的那些畫面,想到了邀莘野飾演“王福生”的那些畫面,想到了與村長喝到胃出血的那些日子,也想到了請岑晨、祁勇加入的那些日子……一幕一幕那樣真實,然而全部是無用功,此刻想來真是諷刺。不僅他自己做無用功,囡囡、莘野、岑晨、祁勇等十幾人也全都在做無用功。 他又想到Nathan說的話,“負責檢驗包裹的海關官員對文化產業比較了解……于是,他認定了這個包裹里的物品是違禁物,是有問題的,毫不猶豫地進行了海關檢查?!?/br> 謝蘭生用手捂住臉。 他只是想當當導演,只是想拍拍電影,這怎么就這么難呢? 他甚至都忍不住想,如果他像千千萬萬的螺絲釘一樣工作,沒有理想,沒有野心,是不是會容易一點?他和別人一樣,老老實實在瀟湘廠當副導演甚至場記,是不是會比較開心?或者,像他父母說的那樣,當年根本不考北電,而是考科大,是不是會生活順遂? 有幾個人在工作上要經歷這樣多的波折呢?這樣多的未知、這樣多的不明、這樣多的自責、這樣多的懊悔? 說白了,大家都是一樣活的,就只有他如此矯情。 他知道,惶恐不安,一驚一乍,不是生活本來面目。 謝蘭生在桌前坐著,渾身無力,大腦發麻。 他心頭有千鈞重物。它就躲在一片濃稠的黑暗中孜孜窺視,既不出來,也不離開,就只是在盯著他看。那重物的下面好像還拴著些什么,如果真提起來,他就不得不面對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東西,那是挫折背后所象征的失敗——他畢業后的前兩年一部片子都沒拍上,而折騰了又一年后他依舊是碌碌無為。 謝蘭生覺得,如果某個家人朋友此刻見到他的表情,一定無法認得出來這是一貫樂觀的他,估計覺得這是一個拙劣畫家在以他為模特兒,盡情揮灑本人的悲哀。 一直到了晚上十點,謝蘭生還渾渾噩噩。 窗外路口有人燒紙?;鹧姹緛碥f得極旺,慢慢慢慢暗了下去,最后變成一堆灰屑,風一過,呼啦啦地舞起來,再紛紛揚揚地落下去。謝蘭生覺得,特別像他的這一路,一開始熱情高漲,最后了無痕跡。 ………… 謝蘭生這整整一天連飯都沒心情吃了。 他就躺在自己床上,枕著小枕頭,抱著小被子,對天花板胡亂發呆,真恨不得長睡不醒。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次日的一大早。九點左右時,謝蘭生接到了遠在上影廠的莘野電話,問他膠片怎么樣了,澳洲那邊收到沒有。 “莘野……” “嗯?怎么了?” 突然聽到莘野聲音,謝蘭生的委屈上來,有點兒像流浪狗,一頭一臉濕漉漉的:“莘野……如果,我說如果,澳洲后期出現問題,膠片全都不能用了,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你認為,我還應該堅持下去嗎?!痹匍_機就是第三次了。正式開機是第一次,祁勇還有岑晨加盟后的開機是第二次,現在…… 這是不是老天爺在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莘野聲音冷靜,透出微涼,卻帶著奇異的力量,他說:“那就重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