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浥行露穹廬
此番變故,意料之外,今日一早也斷然不是巧遇,怕是從昨晚便被人暗中盯著了。 姜昭口中的千騎營,真假難辨,可這畫確是趙衍畫的。 妙儀心亂如麻,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寒風裹挾著細沙,吹得她眼里一痛:“這個女子又是何人?” 姜昭轉過身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br> 妙儀將畫一折,她沒有籌碼,煢煢一身,反倒沒什么可怕的,抬頭問道:“郡王有什么話,便說罷?!?/br> 姜昭一笑:“你不必怕,既擔著夫妻之名,我自然會保你平安?!?/br> 他笑起來,眼睛還是冷的,看得妙儀頭皮發麻,忙道:“郡王此言差矣……郡王和壽安公主本有婚約不假,可她在世人眼中,早就死了,那陵墓還是郡公按著大梁的旨意督造的呢?!?/br> 姜昭上前一步,與她錯肩而立:“你說的不錯,我受趙衍蒙蔽,以為公主身死,現如今真相大白,確是該將未成之禮補上?!?/br> 妙儀臉色一白,退后一步,這望臺邊的土墻尚不及腰:“郡王,我苦苦活到今日,不是為了再任人擺布的?!?/br> 恰一陣狂風撩起妙儀厚重的大氅,刮到了矮墻之后,下面是百丈赤紅的絕壁,丟個石子下去,也要半晌才能聽到回聲。 逼她太緊了,反倒要落空的。目光在她臉上緩緩掃過,昨日天暗,姜昭未及細看,今日見了,確是個桃羞杏讓,燕妒鶯慚的絕色佳人,也無怪趙衍一親芳澤后,念念不忘,費盡心機要尋她回去。 不過,這與自己反倒是有利無害。 “你不必怕,我和趙衍不同,早過了強人所難的年紀,成親之后,你住你的公主府,我絕不越雷池半步,就是做一輩子虛名夫妻,也不是不行……” “既然如此,郡王又何必要將我放到世人前,擔上這虛名?” 她心中隱隱有個答案,越細想,越后怕。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姜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人拉到近前,一改溫和神色:“你在這世上尚有牽掛,怎么真舍得尋死呢?南詔國主護不住你的幼弟……何況你不跟我走,不出叁日便會沒了性命?!?/br> 妙儀冷笑道:“郡王剛說不強人所難,現下便要在叁日之后取我性命?” “我怎么舍得殺你,活著的壽安公主可比死了的,有用處多了。你行蹤已暴露,怕是這一會兒消息已在半路上了,不出幾日就會有人來尋你,若是趙衍尋到了你,不過一世牢籠,若是別人尋到了你……” “別人?” 姜昭放開她,胸有成竹:“這世上女人為難起女人來,比男人還毒辣?!?nbsp; 趙衍的千騎營走后,鄯州城內又來了幾個身手極好的宦臣,應是大梁后宮里的人派來的。 “女人?” 妙儀思忖片刻,心下了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她隱約記得昨日掀她風帽的那人,是在杜太后的溫泉館遇見的,殺子之仇不共戴天,杜太后就算要將她凌遲,也不足為怪。 “想起來了?” 天地穹廬,處處牢籠,離開大梁之后的自由日子,白駒過隙。 既然躲不過,便只能掙到底。 “郡王,你要我留在鄯州,如果是為了威脅趙衍,怕是要打錯算盤了,他若是找到了我,大抵和杜太后一樣,會立時殺了我……所以,你若打算拿我去換你的兒子,恕我死也不從,這百丈高崖可比凌遲好太多了……” “凌遲……趙衍費了心思找你,又怎會舍得殺你?” “郡王,我若是殺了你的兄弟,你會不會將我碎尸萬段?” 她說完冷冷的看著姜昭,手上滿是熱汗,似又回到那個滿手是血的晚上,也是如今日一般寒風四起,徹骨冰涼。 姜昭不明所以:“兄弟……你殺了趙衍的兄弟……趙溢是你殺的?!?/br> 此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趙溢正值壯年,暴斃而亡,居然藏著一段駭人聽聞的曲折。 他看定眼前的美人,縱是再嬌美,也心有惻惻。 一個女人,殺了當朝天子,還能全身而退,隱姓埋名,不是一般的膽識和魄力,先前便是有幾分旖旎心思,現下也消散無形了,還是只做虛名夫妻的好。 “郡王現在還打算留我么?” 姜昭一時無話,半晌才道:“我原也未打算用你去換人,我的兒子自有人替我送回來……” “那為何還要留我在鄯州?” “你就這么篤定趙衍要殺你,我看這幅畫,下筆有情啊……” 她是聯合南詔一起伐趙的鴛鴦鎖,是能擋住趙衍的護身符,便是刺手也得先留著。 “我與郡公無私話可聊?!?/br> “那便說說公事……我是你們蕭家的駙馬,襄助公主,與南詔一起,討伐逆賊,擁立幼主,乃天經地義的事?!?/br> 世上的狼子野心,皆愛擁立幼主。 楊仲節做得,他也做得,只要沒了趙衍,二分天下,何樂不為? 妙儀心知他是為了自己籌謀,只不過打算拿他們姐弟做幌子,卻也無可奈何。雖恫嚇了他一番,現在的自己終究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不如順桿而下,多得些實在的利處,再做打算。 “郡王真有此心……先前,倒是我無禮了……” 姜昭見她松動,心頭一喜:“無妨,將來都是一家人?!?/br> 妙儀忍著,不露半點嫌惡:“郡王先前所言亦是無錯,我現在只能留在鄯州,但絕你既尊我是公主,便要將之前我的陪嫁盡數歸還,四散鄯州的公主府府兵,容我收編回來?!?/br> 姜昭一思量,不過五百府兵,掀不起大浪:“也不是難事?!?/br> 妙儀將今日屈辱與往日傷心,在心間一一回顧,國破家亡,阿姊殞命,最后想到那日趙衍在船頭的身影,終于咬緊牙關,逼出了熱淚盈眶。 姜昭見她緩緩抬頭,雙目垂淚道:“郡公恩德,必將銘記于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