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臺高處(九)
見美人jiejie沒有反對,新桃應了一聲,十個手指,兩把梳子,一會兒,一個完美的合歡髻就梳好了。 魚夫人道:“確是不錯,轉過來我看看?!?/br> 柳夫人覺得沒有釵環點綴總是不美的:“等等?!?nbsp; 她取下自己的一支簪遞給新桃,“配上這個?!?/br> 妙儀在四個人的注目之下轉過身,她眉目溫潤,未施粉黛,配上那簪子上的白玉牡丹黃金蕊心,嬌美得渾然天成。 魚夫人和紅綃看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婢女實在生的令人艷羨,讓她們這些做夫人的都沒了顏色。 只有柳夫人,臉上未流露半分,她對妙儀道:“果真不錯,這個簪子就賞你了?!?nbsp; 說罷又讓人賞了金錁子給新桃。 妙儀被送出那個讓她做噩夢的軍營后,又在這荒廢的閣樓被關了月余。 昨晚趙衍才剛來過,今日就先是修屋,又是梳頭,其中種種古怪,她無暇細想,抬起右手就要去拔簪子,不意牽動了傷處,痛得悶哼一聲,只好對新桃道:“meimei幫我把這簪子取下來吧?!?/br> 新桃依言,妙儀將簪子遞給柳夫人:“這簪子金貴,我用不上,夫人的厚愛我心領了?!?/br> 柳夫人接過簪子,又穩穩地幫她戴了回去,“比起你的顏色來,這簪子就不算什么?!?nbsp; 她面上滿含笑意,卻又沒什么溫度,夏日正午,讓人身上一冷。 妙儀只好不再推卻,道:“謝夫人,后面的書還在曬著,今日也不是沒有風?!?/br> 妙儀走后,眾人沉默半晌,魚夫人開口道:“她生的別致,就連言行也有幾分不同尋常?!?/br> 紅綃道:“是呀,可是又說不出哪里不同,反正不像個伺候人的人?!?/br> 柳夫人拿起繡扇,搖了搖,“那是自然的,她雖恭敬,可是從頭至尾也沒有自稱奴婢?!?nbsp; 她又故意嘆口氣:“反正我們要待她好些就是了,王爺如果放她出府,她就是叁皇子的側妃,如果不放……,今日來叨擾了她,不定王爺怎么惱呢?!?/br> 正巧有小丫頭來報,王爺從宮中帶了賞賜回來,要夫人們都回去各自院子看看。 另兩個也不是傻的,現在終于明白自己被她拉來陪綁了。 王爺將人藏著,她們還偏要找上門來,像群沒眼色的妒婦,一時也無話和柳夫人說了。 柳夫人走在幽靜小道上,蟬鳴聒噪,暑氣難耐,不得不由貼身侍女蓮兒扶著在坐在一塊山石上歇息。 蓮兒發了個呆,回過神來,發現自家夫人早無聲無息地流了一臉淚,忙道:“夫人你這是傷心什么,過幾日就要冊封了,王爺向來也是待你極好的,昨晚還歇在你的院子里呢?!?nbsp; 她一個丫頭,未經人事,想到那些個聲音還有些臉紅。 柳夫人道:“我跟了王爺這么久,你幾時見他像昨晚那么孟浪了?!?/br> 蓮兒想了想,卻是從來沒有過。 可是這又礙著什么了,她用帕子給夫人抹了把淚,又聽她喃喃道:“昨日我不愿信,今日卻不得不信了,我倒愿他昨兒去了魚夫人那里……” 蓮兒聽不懂,覺得自家夫人怕不是被這天殺的苦夏給熱出癔癥來了。 —————————— 這日下午,府中還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一陣沁人心脾的涼風過后,幾個丫頭在園子各處撿到一種團花箋,是上好的澄心堂紙,看著有些年歲,還留著淡淡檀木香,可惜不知被什么東西抓過啃過。 少女們認不全箋上的字,但字的主人筆底春風,讓她們芳心萌動。 她們猜想,一定是哪個自詡風流的少年郎,想用飽含情意的筆尖感動佳人,只是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撿到的花箋有四張,少女們聚在一處挑了張完整的,找了個識字最多的來念:“芳心XX春含X,柳骨XX夜宿鶯……就是說一顆芳心被春天含著,一只夜鶯在柳樹的骨頭上,睡著了?” 她念完一遍有些失望,字是寫得好看,文采卻如此……離奇。 有人給她寫這樣的詩,她一定看都不看那人一眼。 另一個少女附和道:“的確是可惜了,不過你再看看,這個單獨的字是他的名字嗎?說不定這沒文采的傻瓜就在我們王府呢?!?/br> 識字的少女再低頭一看更失望了:“誒,原來是一口鐘??!” —————————— 晉王爺的客人正從書房出來,和松年撞個正著,他忙把那一迭花箋塞進懷中,一臉興奮地往里面去,一進門就叫:“王爺。我尋了樣東西給你,只求能抵了上次賒欠下的五十鞭?!?/br> 趙衍頭也不抬:“什么東西?!?/br> 松年獻寶似的拿出來,還特別指了指那個署名。趙衍瞥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拿起來細看后,臉色不變,食指的指節,一下一下地扣著書案:“哪里來的?” “婢女在園子里撿到的,還拿來問我是什么意思,嘿嘿,王爺你到底寫了多少呀?不會飛的滿園子都是吧?” “你又怎知是我寫的?” 趙衍反問他,“下去吧,拿幾張花箋子來,就想省去一頓鞭子,沒有那么便宜的事?!?/br> 松年一臉不服氣,他跟著趙衍許多年,這是趙衍的字跡無疑了,只是不知道是他寫給什么人的,當年為什么沒送出去,又為何多年后突然出現,再來惹王爺心煩。 他出于好意試探道:“要不要我去園子里再找找,王爺的詩被哪個識全字的小丫頭看到了,是要嚇暈過去的?!?/br> “滾!” —————————— 妙儀從正堂出來后,往自己的廂房去。 新桃領了賞,笑瞇瞇跟她到了門口,她見美人jiejie直接在銅鏡前坐下,把那個好看的花簪拆下來,立在門外問道:“我梳的頭發jiejie不喜歡么?” 妙儀剛想去拆頭發,看到她失望的臉,有幾分不忍心,今日的好戲,這個小丫頭才是最無辜的那個,遂溫言道:“你梳的極好,就是這個簪子太重了,壓得我頭疼,不信你來試試?” 新桃從未帶過這么華麗的花簪,當下應了,走去鏡子前插進自己的雙角髻中,那簪子雖大,卻也不像美人jiejie說的那般重,戴在她的頭上……也不難看。 妙儀見她在鏡子前面左顧右盼,也不去管她,拿了一本書坐在塌上翻看,新桃欣賞完鏡子里的自己,有些戀戀不舍地要取下簪子來。 妙儀道:“你喜歡就留著吧,夫人也是因為你的好手藝,才賞給我的?!?/br> 新桃有些不敢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么?可是被夫人知道了……” “你不要帶著它到處跑,我也不說,誰會知道?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br> 新桃心中想著簪子滿不在乎地問:“什么事?” “你每晚等齊嬤嬤睡著了,偷偷來我房里,我把坐塌收拾了,給你當床?!?/br> 原來是要叫她陪她睡啊,這也不是什么難事,但她總得問問為什么:“jiejie你不敢一個人睡么?” 妙儀點點頭:“這青云閣晚上會鬧鬼的?!?/br> 新桃一聽立時怕了,“真的?那我在廂房外走來走去不會先被鬼吃了吧?!?/br> 妙儀有些后悔謊話編的太過,嚇退了她,忙道:“不怕,我在樓梯口等你?!?/br> 新桃心中天人交戰,那個簪子很美,可是鬼會吃人。 但鬼要吃人的話是不是也要先吃賣相好的那個?她最終壯起膽子,把簪子收進袖里。 妙儀見她應了,給她倒了一杯茶,“你今日在夫人面前說了那么多話,歇會兒吧?!?/br> 新桃接過茶,心想她看著冷冰冰的,其實也不是不好相與,有心多和她親近,遂問道:“jiejie看得什么書?” 妙儀把書的封面給她看,緋色的外皮上《河洛真數》四個大字。 新桃不認得,一言不發,妙儀意識到她年紀小也許還未識字,道:“這就是本專門騙人的書,就和你去求簽,道士們拿出來的那本簽文集子是一樣的東西?!?/br> 她這么一說新桃懂了,但又不解道:“你沒有求簽,做什么看簽文集子?!?/br> 妙儀翻開一頁,攤到她面前,上面有人寫了些好看的字,還畫了些難看的鬼畫符,有的像蜘蛛網,有的像棋盤,她道:“我沒求簽,可是看別人用這個集子算卦,也挺有趣?!?/br> 新桃靈機一動,把書合上:“jiejie這該不會就是那個鬼畫的?你快別看了?!?/br> 妙儀有些意外自己的謊言如此深入人心,遂打趣她道:“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那鬼畫的,我可就更要好好看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最后那幾個詞,新桃只聽懂百戰兩個字,細細一想就更不好了,這個美人jiejie腦子里都是什么,整日想著和鬼打架這等事情,還要打一百次。 她心里焦急,想勸勸她別再看了,突然聽到樓下有人喚道:“來人啊?!?/br> —————————— 趙衍在園子里轉了一圈,一無所獲,直接去了青云閣,見草木也剪裁了,樓閣也清掃了。昨晚他對柳夫人隨口一提的事,沒想到現在已經收拾妥當了。 樓下的正堂,前后中門大開,后面擺著十幾張桌案,一本本書在上面攤開曬著,時不時被風吹著翻了頁,他走過去左右看看,怕是有上千本之多,遂喚了人來。 來人是個圓臉的婢女,見了他有些拘謹,福一福身道:“奴婢新桃,見過王爺?!?/br> 趙衍也不與她多言,只問:“這書是誰曬的?” 新桃道:“是上午柳夫人讓降真jiejie曬的,要不要我叫jiejie來?” 趙衍忙道:“不必了,你識不識字?” 他見新桃搖頭,又道:“不識字也好,你且幫我找緋色的書來,封面上有四個字。不拘看到幾本,都給我找出來?!?/br> 新桃臉色一白,心中叫道:鬼! ~~~~~~~~~~~~~~~~~~~~~~~~~~~~~ 花箋上的詩: 芳心柔軟春含露,柳骨葳蕤夜宿鶯。抄自中國小黃詩大全集 晚上還有一根大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