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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遇有時拿著爛菜葉喂雞, 看著爭相啄食的雞群,覺得自己和它們并沒有什么差別。 但那段懵懂無知的時光, 現在想來除了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傻子外, 其實并不痛苦。 ……直到隨著年歲漸長慢慢開始發現了不同。 其實一直以來,管事的嬤嬤總是會警告他們,如果不聽話的話就不會被人領走了。尤其是在孩子們調皮搗蛋或是為了爭口吃的打起來的時候, 嬤嬤的眼神就會變得格外憂慮, 語氣也會變得格外嚴厲。 說到這個, 其實一開始就連唐遇也不明白嬤嬤為什么希望他們被人領走, 但到了后來的某一天他們就又都懂了。 隨著縣城開發旅游業, 人們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而大多數人經濟寬松起來后, 福利院也在政府的扶持下漸漸走上了正軌,一時間院里的孩子們好像都長了點rou,但更重要的是,開始有學生作為義工走進了這里。 唐遇永遠記得教他們識字的學生講到爸爸mama, 而他站起來問“那是什么”時講課的小jiejie錯愕的眼神。 而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他們才明白福利院里的孩子和正常的孩子是不同的。 他們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不被人期待也不被人愛。 所以雖然他們有時仍然會為了爭搶一口吃的互相撕打,會在地上滾上半個小時,但他們所有人,卻都又心照不宣的有了同一個愿望。 他們想要被人領走,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有個家。 但是太難了。 唐遇聽大一點的孩子說,之前福利院的鐵門是不鎖的,但是后來出了一回鎮上的孩子差點把院里的孩子推到河里淹死,又出了好幾回孤兒上鎮上的人家里偷錢的事。 從那以后福利就不再開門了,鎮上的人對于福利院的印象也變成了——那里的孩子都是小偷和無賴的預備役,帶回家是要遭禍的。 鎮子上沒有孩子的人家本身也沒有多少,就算沒有孩子,鎮上的人也更愿意抱養親戚朋友家的孩子,而不是上福利院挑個小禍根回去。 “……而且,我們那個福利院,除了我和幾個女孩子以外,大家都是有殘疾的?!?/br> 唐遇垂了垂眼,纖長細密的眼睫在透進來的月輝中投下近似溫柔又近似哀傷的淺淡陰影。 他們在的那個鎮子雖然不大,但并不算窮,所以也沒什么人愿意扔孩子。 而且那時候鎮上的人多數也還秉承著有了男孩才能傳宗接代的舊思想,所以送到福利院的男孩,幾乎都是有殘疾的。 只有唐遇作為唯一一個健全的男孩子,他不僅和那些有家庭的孩子不同,就連和同一個院里的孩子也是不同的。 常何也側身與唐遇相對,腦袋安靜而隨意的擱在枕頭上,聽唐遇說到這里,常何敏銳的猜到了什么,伸出手摸了摸唐遇已經涼下來的額頭,又順手揉了揉他的頭頂,才輕聲問:“這種不同,對你來說并不好,是嗎?” “是啊?!?/br> “我是唯一一個健全的男孩子,人聰明長得也好看,如果有人想來領養的話,肯定會先考慮我啊?!碧朴鲂α诵?,也有些無奈,“所以我們經常會打架。他們身體又不太方便,所以都是幾個人打我一個,不過我也不是很吃虧就是了?!?/br> 在打架上他確實沒怎么吃虧,但是,一直以來被敵視倒是真的,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說話。 因為嫉妒,發了狂的嫉妒與艷羨。 常何又輕輕拍了拍他,沒有說話。 “我那個時候雖然經常打架不過我并不生氣,因為我知道,他們討厭我,是因為就連他們也相信,我會被人領走,我會有一個家?!?/br> 所以他誰也不想恨,他只想離開院里,只想去過一段沒有柵欄門限制的人生。 唐遇回給常何一個安心的眼神,又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后來我也真的遇到了一對愿意領養我的夫妻,就是那個經常來給我們講課的小jiejie的父母,他們都是教師,跟我來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真的開心壞了?!?/br> “那你被領走了嗎?”常何問。 “沒?!碧朴霭驯蛔永吡艘稽c,只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就在辦理手續之前,經常跟我打架的幾個孩子去找了那對夫妻,說我明明沒什么毛病卻一直沒人領養是因為品行不好,說我經常打他們,搶他們的東西,就連之前鎮子上的人丟錢也是我偷的?!?/br> 常何有些意外的支起了身子,看著唐遇:“那對夫妻猶豫了?他們相信那些孩子說的?” “大多數人都會信的吧,”唐遇嘆了口氣,“那么多孩子來哭訴呢,年紀都不大,又都有殘缺,難倒讓那對夫妻相信這些孩子都在說謊嗎?” “后來呢?” “我跟他們打了一架,打的特別兇,領頭的那個被我從樓梯上推了下去,我也被關了很長時間的禁閉?!?/br> “禁閉?”常何皺了皺眉,“一般的福利院允許體罰孩子嗎?” “都說了不是一般的福利院啊,剛走上正軌沒幾年呢?!碧朴鼋忉尩溃骸岸宜^的禁閉室也就是以前挖的一個地窖,非常小,只有一個通風孔,被關在里面感覺跟被活埋了一樣。不聽話的孩子就會被關進去,不過一般關幾個小時就放出來了,但那一次,我被關了三天多。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被我推下去的那個孩子摔傷了腦袋,嬤嬤那三天一直呆在醫院里,但那個孩子還是沒救回來,從那以后,我就開始怕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