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六皇子扔了山楂,從貴妃椅上起來,眉眼里的隨意瞬間消失,他負手而立,盯著儲崇煜朝世子夫人走去,直至儲崇煜黑點般的身影隱沒在一眾女眷身后,才開口問道:“裴宗海,你說巧不巧,他出生的時候,怎么正好他們兄妹就失蹤了呢?去查一查……” 裴宗海面色驚疑,他掩著口,卻不敢多問,連忙點頭退下。 . 儲崇煜回到世子夫人身邊后,又如影子一樣,默默無語。 黃妙云與儲崇煜離得不遠,卻絲毫不敢去瞧他,兀自端著茶杯,眼珠子一動不動,只是一對耳朵,像是要豎起來一般,畢竟灰燼一時滅不凈,總有些火星子蹦跶,貴婦們坐的棚子下,并沒有停止談論聲。 黃敬言手里握著咸口的果子,悄悄地湊到黃妙云耳朵旁,小聲道:“jiejie,你覺不覺得崇煜表哥很聰明?” 在規則之內,輕而易舉就超過了王文俊的射程,儲崇煜的反應速度,比王文俊射箭的速度還快。 黃妙云微抿嘴角,沒答話,她手指頭下意識地摳著膝蓋上,將裙面摳得有些發皺。 在她印象里,前一世的儲崇煜,從未這樣張揚過,按他的性格,應該隱忍至時機成熟的時候,才會冒頭,今日的行為,倒像是與他的本性背道而馳。 黃妙云眉頭又蹙了起來,她還有一層擔憂。儲崇煜平日不顯分毫本事,乍然出頭,只怕引侯府的人懷疑忌憚。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道理儲崇煜該懂的,忠勇侯府,不會放任一個假少爺壓真少爺一頭。 有的人,生來就被視為配角。 黃敬言見黃妙云發呆,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問了一遍:“姐,你說崇煜表哥是不是很聰明?” 黃妙云迷瞪地抬頭,嘴角輕動,低聲嘀咕:“這算什么聰明……” 黃敬言沒太聽清,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黃妙云掐著黃敬言的細手腕子,訓他:“怎么又吃甜的了,今兒吃多少個了?真不怕牙齒爛光了以后沒法張嘴見人?” 黃敬言掙扎著逃開黃妙云的鉗制,他將咸口的果子一口塞進黃妙云的嘴里,揚著脖子底氣十足地頂嘴:“哼,誰吃甜的了,咸口兒的!” 黃妙云被咸到了,細眉顰蹙,和黃敬言笑哈哈地鬧起來。姐弟倆的歡笑聲,似銀鈴傳出去,黃妙云怕被人瞧見不雅,連忙斂了神色。 姐弟二人略坐了一會子,黃妙云放心不下家里的姜心慈,也怕再和儲崇煜有任何接觸,便要提前回家。黃敬言看夠了熱鬧,預計著回了家去,和母親jiejie一起吃了午飯,順便在箬蘭院里好好睡上一覺,簡直美滋滋。 黃家的下人早套好了馬,黃妙云領著黃敬言,同黃敬文打了招呼,便乘上馬車,準備回家。 儲歸煜一早看到黃妙云要走,步子有些急地跟過去,背影一跛一跛,等他停下腳步的時候,額頭上都冒了一層汗。 “妙云表妹,這就走了?” 黃妙云沒料到儲歸煜要追過來,挑開簾子笑道:“家里還有些庶務,熱鬧也看過了,該回家了。對了表哥,正有一事要求你,不知道五草先生,近來可會進京?” 儲歸煜眉心一動,立刻猜到黃妙云昨兒沒來騎射場,怕是因為姜心慈病發的緣故,但見黃妙云表情輕松,應當是情況不嚴重,他微微一笑,說:“三日后就要抵京——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記了?!?/br> 黃妙云點點頭,儲歸煜要蘇州四色酥糖的方子,她牢牢記著呢。 儲歸煜戀戀不舍地移開視線,給馬車讓道,目送黃妙云姐弟,“你們去吧,路上仔細些?!?/br> 黃妙云壓了下巴,黃敬言也揮揮小手。 不待黃妙云將簾子放下,何家郎君提著衣擺,大步飛奔過來,他是個讀書人,平日里四肢不勤,跑快了便有兩分滑稽。 黃敬言遠遠見了,忍不住發笑,還指給黃妙云瞧。 黃妙云打開黃敬言的手,斥他:“這般無禮,仔細我回去告訴父母親,讓你挨一頓板子?!?/br> 黃敬言吐吐舌頭,連忙收回手指,再不敢指指點點,小臉繃緊,乖巧了很多。 何家郎君是真的跑出了一身汗,他走到馬車跟前,喘著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儲歸煜忍不住揶揄他:“何郎君,你身后有誰追你嗎?” 何小郎君臉頰燒紅,與儲歸煜作了揖,又沖黃妙云作一個揖,氣息不勻,說:“黃家meimei,母、母親使我來送一送你,母親交代我囑咐說,路上多注意,平安到家?!?/br> 黃妙云始終忘記不了前一世,何家在訂婚之后又拋棄她的行為,語氣淡淡答他:“多謝何郎君相送,時候不早,我和弟弟要回去了?!?/br> 何小郎君也退后一步,與儲歸煜齊肩站著,含笑目送黃妙云,只是何小郎君身上的學生氣太濃,站在儲歸煜身邊,越襯得他十分幼稚。 黃妙云放下簾子,壓根不再回頭看一眼,這輩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同何家定親。 黃家的馬車漸行漸遠,儲歸煜落落大方地轉身回去,何小郎君跟在后面,有一種心虛感,半晌才想起來——儲歸煜不是定親了嗎?想來儲歸煜對黃妙云也不過是親戚之情。 儲歸煜沒太將何小郎君放眼里,他目之所及,是儲崇煜之前站的位置,但現在,那邊空空如也,儲崇煜的影子都不見一個。儲歸煜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了一瞬,儲崇煜不是第一次提前離開了,這兩天,他的行蹤著實有些捉摸不定呢。 可巧黃妙云的馬車也走了……儲崇煜究竟去哪里了呢? 儲歸煜有些不妙的猜想,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牙關不自覺地咬緊了,他快步走到世子夫人跟前,作揖道:“母親,兒子有些不適,先行告退?!?/br> 世子夫人滿臉擔憂:“怎么了?可是腳疼?” 儲歸煜搖搖頭,“不是,不過有些頭暈罷了?!?/br> 世子夫人仍舊不放心,又叮囑說:“別以為是小事就可以放任不管,回去請大夫號脈瞧瞧?!?/br> “兒子知道?!眱w煜想了想,又問:“母親,崇煜去哪兒了,您可知道?” 世子夫人一回頭,才發現儲崇煜不見了,她搖頭答說:“不知道,許是去方便……”她再回頭一看,儲崇煜把定國公夫人給的玉如意也帶走了。 儲歸煜也發現玉如意不見了,他愈發信服心中的猜想,語氣都急促了兩分:“母親,兒子先告退了?!?/br> 世子夫人笑容和藹:“你去吧,我下午也早早回家去給你熬些暖身子的湯?!?/br> 儲歸煜離開騎射場的時候,黃妙云的馬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但是被堵在了正街上,她撩開簾子一看,街道上的行人都在給幾輛外表樸素的馬車避行——看似樸素,實則用料華貴,只是顏色低沉內斂而已,一看便不是等閑人可用的木料。 黃妙云打量著前方的幾輛馬車,眼尖兒地看到了皇室的標志,隱隱約約地還有一個“六”字……她低聲驚呼,以帕捂口,慌忙躲進馬車,捂著胸口,平復心情。 老天爺,今天是什么風,把皇子們都刮來了,甚至可能里面還有東宮太子。 黃妙云想到前一世的事,額頭上汗涔涔的,越發忌憚和儲歸煜、儲崇煜二人,她壓下心里的驚濤駭浪,待道路疏通,吩咐車夫速速回家。 可惜還未至家,黃家的馬車,被一只大黑狗給攔下了。 大黑氣勢十足地擋在馬車前,汪汪汪大叫,黃妙云一露臉,它恨不得立刻撲上來。 黃妙云心跳都慢了,儲崇煜來找她了,莫不是要把信上寫的話,當面對她說一遍吧?!可、可是儲崇煜在信上寫的那些話……簡直要羞死人了。 第63章 大黑攔了黃妙云的馬車, 黃妙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幸好馬車已經走過了正街,處于夾道, 來往的人并不多。 黃妙云忙不迭喚停了車夫,撩起車簾, 催促大黑離開, 大黑汪汪兩聲,中氣十足, 輕輕一躍, 便跳上了馬車,一腦袋鉆了進去。 “快回家去!”黃妙云推著大黑的腦袋, 語氣急促。 大黑比她還著急, “汪!汪!” 黃敬言撓著頭一臉莫名其妙地問:“姐, 大黑在說什么?是不是餓急了?” 黃妙云生怕暴露和儲崇煜之間的糾葛, 急得臉都紅了, 催著大黑下車。 大黑下了車,在原地打轉,盯著馬車走遠了, 撒腿跑回儲崇煜身邊, 著急地叫了好幾聲, 咬著儲崇煜的褲腿, 拽著他取追馬車。 儲崇煜握著手里的玉如意,掌心都是涼的, 黃妙云不愿意見他, 黃妙云不會答應他的求親,黃妙云不喜歡他。 胸口的鈍痛,讓儲崇煜呼吸有些困難, 嗓子口痛得像著了風寒。 冷風里,大黑繞在儲崇煜的腿邊撕咬著他的褲管,幾乎要咬爛他的褲子。 儲崇煜掂起手里的玉如意,受著冷風,像是在問大黑,又像是自言自語:“……要她親口拒絕,才會死心么?” 猶豫片刻,儲崇煜攥著玉如意,搖了一下頭,“罷了……” 若她當面拒絕他,往后便只能形同陌路了。 儲崇煜彎腰,將玉如意遞給大黑,摸著狗頭吩咐說:“送給她,若她不要……也別勉強?!?/br> 大黑咬著玉如意,撒腿兒就跑了,這回雖然帶著重東西,卻跑得比以往的都快。 . 黃妙云忐忑地靠在馬車上,心事重重。 黃敬言忍不住問她:“姐,你跟大黑很熟?它以前老是沖你吼叫,現在怎么喜歡上你了?” 黃妙云心不在焉,她隨意地打起車簾,大黑竟又飛奔過來了,看樣子是要直接沖進馬車,她怕大黑撞車,連忙喚車夫停下馬車。 “言哥兒,我下去一會兒,你在車里好好呆著?!?/br> 黃妙云匆忙囑咐完,等馬車一停穩,提著裙子就往大黑跟前跑。 人狗相遇,大黑咬著玉如意直往黃妙云懷里塞,黃妙云接過東西,一眼便認出來是定國公夫人贈送給儲崇煜的玉如意。 這玉如意不只是她認識,騎射場上,沒幾個人不認識,這般點眼的東西,黃妙云哪里敢收?萬一叫人看見,她和儲崇煜的曖昧,昭然若揭。 黃妙云有些慌張,她拿著玉如意直搖頭,又往大黑跟前送,跟它說:“我不能要,這個我真的不能要,聽話,把東西帶回去?!?/br> 大黑不肯,扭著頭,壓根不肯咬玉如意。 黃妙云眼眶里淚水打轉兒,她母親死期將至,黃府抄家之期不遠,侯府兩子參與的奪嫡之爭……這柄玉如意,會要了她和她家人的命。 一狠心,黃妙云只能把玉如意擱在地上,轉身跑開了。 大黑懵了,原以為送東西是個好差事,幾次都不曾出錯,卻不料這次不對勁兒,兩邊都推來推去,它原地轉了三圈,只好咬著玉如意,又跑回去找儲崇煜。 儲崇煜早跟來了,他在暗處,親眼看著黃妙云放下了玉如意,她不要他的東西,即便這是他目前所擁有的東西里,最價值不菲的物品。 大黑咬著玉如意,仰著頭,喉嚨里發出焦急的淺叫聲。 儲崇煜蹲下去,拿回玉如意,癡了許久,像一尊泥胎木偶,眼睛也不眨一下,半點生氣沒有。他的面容陰沉沉的,有幾分無人踏足的屋檐一角,終年不見光,灰暗無光,從不知春來秋往。 良久,儲崇煜回了魂兒,他摸了摸大黑的腦袋,面色如常,卻又似乎少了些什么東西,他的嗓音比尋常還要低冷幾分:“回去吧?!?/br> 儲崇煜帶著玉如意,騎上馬,面無表情地往忠勇侯府里去。 出巷子的時候,他碰到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打扮得像個丫鬟,手上拿著帷帽,生怕被人認出來。 儲崇煜本與她擦肩而過,她卻取下帷帽,叫住了他。 “崇煜,是我!”尤貞兒急匆匆取下帷帽,抬起頭,我見猶憐地瞧著儲崇煜。 儲崇煜勒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尤貞兒,眼神里的漠然,顯而易見。 尤貞兒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語氣輕快,像在和儲崇煜話家常:“我母親早起有些不適,我沒來得及去騎射場一顧你的風采。聽說你今日在騎射場上贏了一柄定國公夫人的玉如意?” 儲崇煜定定地看著尤貞兒,并未開口回話。 尤貞兒未嘗發覺異樣,又笑說:“時候尚早,你怎么這會子就離開了,不與你的同窗們多玩一玩?” 儲崇煜仍舊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