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黃敬言驚訝道:“你怎么知道?” 黃妙云紅唇緊抿,那是她的針線包,儲崇煜怎么會為了這么點小東西, 就要打死王千戶家的兒子, 若對方真出個好歹, 他在儲家如何立足。 黃敬言湊到黃妙云跟前狹促笑著, 道:“姐,你想知道事情經過?” 黃妙云點了點頭, 黃敬言自告奮勇說:“明兒我就替你打聽來?!?/br> 翌日, 黃敬言便族學里打聽了,其實不必他打聽,大家都在說儲崇煜的事兒。 昨兒儲崇煜趁閑暇的時候, 坐樹下等大黑,等黃妙云的信,袖口里的針線包漏出來些許,王郎君平日里就混不吝,瞧見似乎是個女人東西,便跑過去搶奪。 儲崇煜很少說話的人,頓時惱了,他因不常開口,低沉的嗓音很喑啞,一張嘴便如野獸低鳴:“還我?!?/br> 王郎君仗著身體壯實,又受家里老太太寵愛,不將儲崇煜放在眼里,便蹂.躪著針線包,做鬼臉說不還。 儲崇煜緩緩站起身,脊背微弓,猶如猛獸預備猛躍那般,一步步逼近對方,眉宇間戾氣十足,尾音輕顫命令道:“還給我?!?/br> 王郎君還了,卻是一下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奚落道:“就你這樣的人,還有小娘子喜歡你?莫不是煙花女子跟你有了茍且……” 他話音未落,結結實實吃了一拳頭,王郎君不曾想到,儲崇煜看似瘦弱,拳頭硬如鐵,幾乎打松他的牙齒。 王郎君吃不得虧,一腳踩在針線包上,使另一腿反擊,趁著儲崇煜跪下來撿針線包的時候,一腳踹在了他胸口上。 儲崇煜當時便內臟出血,喉間腥味兒十足。 王郎君還不松腳,儲崇煜這才當真發了狠,攻擊王郎君下盤,撿了針線包之后,一下子將人踢倒在地上。 這還沒完,儲崇煜不給王郎君半點反擊機會,猛撲上去,壓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打得姓王的張嘴呼救的力氣都沒有,氣若游絲,。 族學院落里,流了一灘血,王郎君脫落的牙齒伴著嘴巴里的血水一起吐出來,眼皮子掀不開,幾乎要死。 若不是族學里的人及時發現,五個人同時拉開發狂的儲崇煜,王郎君的命便舍在他手上了。 據幾個拉架的人說,儲崇煜當時像是野獸上身,力大如牛,一二人拉不動,最后才讓五個人同時上,像撕開皮與rou一樣,才硬拉開了他。 儲崇煜根本不聽勸,也不管指責,癲狂了似的,他渾身顫栗,雙眸冷冽似冰刀,凝在王郎君身上,時時刻刻準備著殺了他一樣。 族學力氣大的幾個學生同時壓住他,直到王郎君被人抬走送去醫館,他們才敢松手。 儲家長輩審問的時候,儲崇煜石頭人一樣,緊緊地攥著針線包,跪在冰冷的三尺見方地磚上,什么都不說,表情冷硬得像活死人。 不論兩人爭執起因是什么,儲崇煜下殺.手,都太過火了。 這事他錯了。 王家的人,當日便上門討要說法,儲家長輩盡量彌補,并讓儲崇煜道歉,但他不肯道歉,寧跪死在祠堂里,也從牙縫里吐出一個字。 儲崇煜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夏末初秋的季節,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軟墊,硬生生地跪著。 他餓的時候,冷的時候,痛的時候,就看一看手里的針線包,便覺得不餓,不冷,也不痛。 自七歲之后,儲崇煜便漸漸由云端跌入泥潭,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他所擁有的一切,并不屬于他,是他偷了別人的東西。 儲崇煜不知道為什么他什么也沒做,就成了小偷,他從大院子搬去幽冷的小院子,他身邊從熱鬧變成冷清,他母親的溫柔和笑容,都逐漸與他無關,都只屬于傷了腿,躺在床上的儲歸煜。 無盡的黑夜,數次渴求之后的絕望,儲崇煜沒有眼淚,也不再有哀求的言語。 他開始習慣,習慣沒有母親的疼愛,習慣下人的冷眼相待,習慣他是個“小偷”,習慣他這一生都虧欠儲歸煜的說法,習慣他只能藏在儲歸煜光芒下,當一個影子的身份。 但是他沒有想到,十六歲生辰這日,竟然開始不一樣了。 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生辰了,有人又送生辰禮物了,有人給他送缺掉的文房用具,有人在他病的時候,給他送吃的,關心他的病。 她說,是他的朋友。 儲崇煜跪在冰冷的石磚上,握緊了手里的針線包,喉嚨里還有一股子血腥味道,他的嘴角卻抿了個笑。 族學里,都在議論儲崇煜這回不死也脫層皮,他卻渾然不顧,只是握著她送的針線包,便想笑。 皎皎明月,蒼蒼桂影。 黃妙云聽到儲崇煜相關消息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黃敬言順便就留在她這里吃晚飯,也與她講了儲崇煜的事兒。 黃妙云聽得心驚膽戰,下不了筷子,一點胃口都沒有。 黃敬言也放下筷子懨懨道:“其實我更不喜歡姓王的,他說話很討厭,經常取消我是個小矮子,如果我有崇煜表哥的力氣和膽量,我也會打的他滿地找牙?!?/br> 黃妙云垂眸,怎知針線包又是個禍害,她怕是正好克儲崇煜吧! 她放下筷子,移步去次間里躺著,琢磨著儲崇煜的下場。 黃敬言也吃不下,跑去黃妙云跟前,安慰說:“姐,沒幾天就中秋了,中秋的時候,闔家團圓,儲家總要放他出來罷!” 黃妙云望著天上明月,夜色涼如水……王家郎君傷勢甚重,王家不罷休,儲崇煜又是這樣個身份,儲家處置他,豈不是正好順勢而為? 也不知他究竟是個什么下場。 黃妙云接連幾日再沒儲崇煜的消息,八月十三的時候,大黑來了,肚子上還貼著一張紙,筆墨虛浮地寫著一行字:跟我說話,求你了。 儲崇煜的字向來齊整有力,能入木三分,今日的字,卻浮泛的很,像是筆也握不住,而他的那句話,極盡卑微,近乎哀求。 黃妙云眼眶都酸了,握著筆半晌,墨水都快干了,也不確定到底回他還是不回他的好。 若回,也不知道他還做什么傻事,若不回,又憂心他此刻陷入絕境,必定是孤寂冷清,心如刀絞。 黃妙云到底還是回了一句:妻有孕,今日才見信,上次你說啟蒙讀三百千千,何謂三百千千? 墨水干了,黃妙云卷好了字條,塞進一個拳頭大的竹編球里,出門讓大黑送去。 大黑咬著球,再不必犧牲肚子上的毛,也不必怕信落入別人手中。 黃妙云看著大黑遠去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氣,儲崇煜既能讓狗送信,必然還是得了自由,說明事有好轉,只是看他筆墨,吃的苦頭肯定也不輕。 儲家宅院,儲崇煜正在吃藥,極苦的治外傷和內傷的藥,王文俊牽著狗進來,道:“吃了藥,我再把狗給你?!?/br> 儲崇煜端起藥碗,一口飲盡。 王文俊這才將狗繩交給了儲崇煜,皺眉嘀咕說:“倒成了你的狗了?!?/br> 儲崇煜淡淡地瞧了王文俊一眼,王文俊哼笑一下,負手去拜見世子夫人去了,大黑這才將嘴巴里的竹編球,吐了出來。 儲崇煜打開字條,他的腹背還滲著血,血腥夾著墨香味,有種奇異的味道。 真好啊。 她又回復他了。 第49章 7.4 儲崇煜托王文俊的福, 逃過一劫。 臨近中秋,王文俊回來過節,聽說儲崇煜出了事, 他惦記著儲崇煜替他救下黃妙云的人情,一打聽, 正好是他們家一個族親, 便出面去探望了人家,聽說沒有生命危險, 才請家里人, 厚著臉皮硬找對方求情,只當是還了儲崇煜的人情。 王文俊族親家里多有仰仗他們家的時候, 本就欠著恩情, 不情不愿地答應找儲家和解。 儲家理虧, 自是不愿意落個蠻橫名聲, 借著王文俊的面子, 將儲崇煜狠狠地打了一頓,便將事情結了。 儲崇煜吃了好幾鞭子,便不再跪祠堂, 回院子里養傷來了。 這件事還驚動了世子爺, 不過他身在軍營, 不曾親身回來, 也未遞回家只言片語。 下人議論的時候,也都說世子爺眼里并不在乎儲崇煜這個兒子, 他們還說, 像這樣的忤逆子,在乎他才是給臉了。 儲崇煜躲在院子里耳根子清凈,眼不見心不煩, 靠在床上讀著黃妙云寫來的信,只三五個字,也能看著笑半天。 外面的事,都沒有紙上的事要緊。 儲崇煜從前回信還算利索,這回收到黃妙云的信,卻不知道如何回才好,他知道她在撒謊,卻不忍戳穿,猶豫再三,順著她的話,告訴她三百千千分別是哪些書,又告訴她,讀什么版本的比較好,在哪里買最合適。 他小心翼翼地回了信,讓大黑幫他送去,他在床上躺下,額頭有些發燙,迷迷糊糊就在想,黃妙云會不會真的按照他說的書齋去買書……應該不會吧,那些書,即便她父親沒有,黃敬言也是有的,她犯不著去買。 可萬一如果她會去,他守一守,豈不是可以見到她。 信送出去之后,儲崇煜就魂不守舍的,他穿好衣裳,面色蒼白地出了門。 哪怕只有一丁點機會,他也愿意去試試。 大黑穩妥地將信送到了黃妙云手里。 黃妙云看著儲崇煜仔仔細細寫的那些內容,一字一字看完才覺尊重,儲崇煜料的不錯,這些書言哥兒都有,她去借也能借到。 但她想去買。 好像順著儲崇煜的意思去做,他在儲家就會好過一些,哪怕他并不知道她做了這件事。 黃妙云換好了衣裳出門,去買儲崇煜提過的那些書。 書齋外面,儲崇煜躲得遠遠的,他蒼白的臉上掛著淡薄的笑容……果然是她,他親眼見到了。 儲崇煜躲在暗地里,看著她窈窕的身影,眸子里流光溢彩,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臟跳動的很快,掌心有些發汗,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沒過多久,黃妙云便從書齋出來了,儲崇煜慌忙縮回去躲起來,生怕她瞧見,過了好一陣子,才敢站出來,待她上馬車離開了,便提著一包藥,回了家。 黃妙云也到了家,她看書的時候,猛然想到,儲崇煜既然提出過要見她,剛才不會跟蹤她吧!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可能,儲崇煜身上還有傷,肯定幾天都下不了床,哪里有力氣跟蹤她。 黃妙云終于放了心,認真翻看了儲崇煜建議她買的書,才寫下了回信。 這次她沒急著立刻去找大黑,大黑自己就來了,它又帶了一封信過來,儲崇煜在信中問她書買了沒有,好不好讀。 黃妙云見了信,哼笑說:“這才買多久,哪里讀的完,可別忘了‘我’五大三粗,大字不識?!?/br> 她一邊笑著,一邊回了信,略評價了幾本書,顯然的確是讀過的樣子,末了,她又添補了一句:你近日可好? 便是這五個字,叫儲崇煜歡喜了許久,他受傷的這些日,除了王文俊,不曾有人來看過他,世子夫人許是覺得他做的事丟人,也未曾來問過,連派下人來慰問一聲都沒有。 也是,他犯了這樣的錯,儲家人只鞭打他而已,已是天大恩情,又怎么會派人來探望他。 儲崇煜本想告訴黃妙云,他很好,可落筆的時候,有些小心思占滿了他的腦袋,讓他不由自主的地寫下“不太好”三個字。 他想知道,黃妙云會不會著急,會不會再給他送吃食。 黃妙云收到信之后,果然擔憂了,但她害怕暴露身份,再不敢給儲崇煜送東西,畫了一張圖送過去。 儲崇煜收到圖,十分納悶,一顆金色的丸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好奇之下,也學黃妙云,畫了個一臉不解的表情過去。 儲崇煜幼時不僅學過功夫,也學琴棋書畫,底子很不錯,現在雖不常畫,偶爾也練一練,下筆還算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