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黃妙云:“……” 她以前怎么沒發現黃敬言人小鬼大話太多? 黃敬言吃了個枇杷,酸得直皺眉,他趕緊吐了枇杷,打了個激靈,雙肩直顫,仍不忘多嘴問一句:“你什么時候自己剝過枇杷?” 黃妙云撿了一顆枇杷開始剝,說:“……現在不就剝了嗎!” 儲林玉笑道:“言哥兒,你真是,就是我也沒有自己剝過枇杷啊,咱們身邊那么多伺候的人,哪兒輪得到她自己剝枇杷?” 她正說著,她的貼身丫鬟就過來給她剝枇杷了。 她們倆倒真是不用親自動手,打小就是被人伺候大的。 尤貞兒聞言,收緊左手的掌心,悄悄地藏進了袖子里,因為她手背上有凍瘡留下的淺淡印記,手掌心還里有幼年砍柴割破的疤痕。 雖然都是舊傷,但是不管用了多少膏藥,傷痕多年仍在,這顯示著她與旁人出身的不同。 尤貞兒一貫溫柔大度,不忌諱提幼年的苦日子,何況她現在早已是錦衣玉食,眾人也就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黃敬文看著尤貞兒手上的動作,擰了一下眉頭,眼里滿是心疼。 儲歸煜瞇眼打量了一下黃敬文,對方臉上的表情并不陌生,想當年他和尤貞兒成親的時候,也這般心疼過……倘或不是后來知道,這疤是尤貞兒故意留下的,他大抵永遠都會疼惜著她。 太陽高高升起,頂在天上,日頭烈了,眾人吃過果子后,便回了別院用膳。 莊子上的午膳簡單,不像侯府和黃家請了幾地的廚子講究,口味也清淡,廳里開了兩桌,大家口味倒是都很好。 飯后,世子夫人乏了,留下一個mama看顧,便丟下了小輩們,和黃宜倩一起小憩。 黃敬文他們年輕,精力充沛,難得族學放假出來玩一趟,也不想休息。 儲金煜帶著親妹子儲林玉去騎馬,儲歸煜擔心他倆莽撞出事,便跟了過去,囑咐莊頭找人盯著他倆。 黃妙云怕曬太陽,不想出門,其余的人也都留在了別院里。 黃敬文坐在廳里,洗了手默默地剝起了枇杷,他剝好了兩個,第一個給了尤貞兒。 尤貞兒起初是微愣的,她接了過去,彎著眉眼,輕聲地道:“謝謝表哥?!?/br> 緊接著,黃敬文就將第二個給了黃妙云,也是剝得干干凈凈的,和尤貞兒手里的那個別無二致。 尤貞兒瞧著從她面前過的枇杷,手腕頓了一下,黃敬文會給她的,也會給黃妙云。 黃敬言跑過來鬧,拽著黃敬文的手腕說:“哥,怎么沒我的?” 尤貞兒順勢就將手里的枇杷送到黃敬言嘴邊,笑說:“給你,瞧你饞的!” 黃敬言親到了枇杷,自然不好再還回去,便吃了。 黃敬文還要再剝,尤貞兒笑著婉拒,說她才將果腹,不想再吃,他這才沒剝了。 黃妙云啃著枇杷……旁觀者清,尤貞兒心里壓根就沒有黃敬文,卻極少明確拒絕黃敬文對她的好。 黃家上下,哪個不知道黃敬文對她的真心? 黃妙云沒哥哥弟弟們有精神,吃飽了就想睡,也去歇了會兒。 她睡去了,黃敬言鬧著也要騎馬,黃敬文便跟了過去,廳里只剩下門神似的杵在門口的儲崇煜和尤貞兒。 儲崇煜雙拳緊攥,一言不發離開了別院,身邊一個人也沒帶。 尤貞兒領著貼身丫鬟,跟了過去,儲崇煜走得快,她幾乎追不上,只瞧得見他的背影,只好喊了一聲:“崇煜?!?/br> 儲崇煜轉過身,目光淡淡地看著尤貞兒,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尤貞兒微微喘氣走過去,見了個禮,柔聲問他:“崇煜,你的簪子肯定修不成原來那樣,但我可以試試能不能修成大體完整的樣子,你讓我試試吧?!?/br> 雖然修不好了,但……好歹也能留個全尸。 尤貞兒朝儲崇煜伸了出手。 儲崇煜沒看她,一扭頭就走,聲音不大地說:“謝謝,不用了?!?/br> 尤貞兒沒再勉強,她唯恐被人瞧見說閑話,便轉身回了別院。 儲崇煜停下腳步,攤開雙手,碎玉早已扎破了他的手掌心,細膩的玉片上,凝著干涸已久的血跡,刺目的,有腥味兒的。 他將東西扔進土里,便離開了。 母親不要的東西,沒有留下來的意義。 別院里,黃妙云醒來的時候,發現人都不在,她打了個哈切,趴在窗戶上看,黃敬言正在馬背上慢悠悠地走。 她覺得有趣,起身出去找黃敬言。 黃敬文老遠就看見她,黃敬言坐在馬背也看向了黃妙云,她怎么這時候來了? 黃妙云睡覺擇地方兒,也就睡了一刻鐘不到,她怕摔跤,提著裙子過去,一邊走路一邊往地上看,可巧就看見了儲崇煜扔掉的碎玉,玉簪大部分都碎了,但如意云紋的簪頭還在,還有簪尾留了一點完整的地方。 她頓住了腳步,將碎玉撿了起來,并且看到了上面的血跡。 黃妙云凝視著淡淡的血跡,出了神,這是儲崇煜的血嗎? 方才儲崇煜明明瞧著像是不在乎的樣子。 第12章 黃妙云撿到帶血的碎玉,仿佛窺探了儲崇煜的秘密一樣,她藏起碎玉,走到黃敬言身邊。 黃敬言從馬上下來,癟嘴道:“腿疼?!?/br> 黃敬文把韁繩給了莊子上的仆人,笑著道:“過兩天就好了?!?/br> 黃敬言原地轉了一圈兒,道:“歸煜表哥呢?剛不是還在這兒嗎?” 黃妙云下意識也順著黃敬言的視線到處去找人,儲歸煜已經往莊子門口那邊去了,正和進莊子的商隊交談。 忠勇侯府的商隊今日上京,連夜奔波了一整天,準備借侯府的莊子修整過后,再進城里交貨,順便將一些帶給侯府主子們的東西,也提前給他們過目一遍。 儲家作為侯爵之家,人口算單薄的,統共兩房,一房各兩個孩子,其中還有一個小娘子,加起來才三個郎君,郎君們都還在讀書,侯府前院的事兒,大多數是庶出的儲二爺和世子夫人打娘家帶來的人手在管。 儲家茶、瓷器、絲綢這種大頭生意上的事,世子夫人是不可能交給二房的人插手,因此這一批進京商隊,主要是和世子夫人的人交接。 儲歸煜早知道商隊要進京,已經派人跟他們提前聯絡過了,這會子正去確認情況,商隊第一批人先到了,后面還有一半的貨晚些才過來。 黃妙云遠遠地瞧著世子夫人也從別院出來了,穿戴得齊齊整整的,便和哥哥弟弟們說:“這是要準備走了吧?咱們也回去吧?!?/br> 黃敬文交代了仆人去系好馬,便領著黃妙云跟黃敬言一起回別院了。 世子夫人與黃宜倩已經在廳里坐下,其他的幾個郎君和小娘子也都在廳里。 儲歸煜從外面進來,稟了世子夫人道:“母親,商隊從真定過來的,說這次帶了一批好的絲綢,正巧表妹們都在,叫她們各自挑一匹回去吧?!?/br> 世子夫人大方,她對尤貞兒一貫很照顧,便笑道:“這還消說的,叫他們把絲綢呈上來,我瞧瞧是個什么稀罕物兒?!?/br> 儲歸煜還沒下吩咐,早有眼尖兒的丫鬟去催了商隊的人送絲綢過來。 商隊領頭親自帶著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抱著五匹絲綢進來,擱在桌上,頂上面的一匹是絳紫色的緙絲布料,珍貴,但并不罕見,世子夫人身上穿的就正是緙絲料子,她道:“樣式還算新的,料子已經不是新鮮東西了?!?/br> 領頭的作揖笑道:“世子夫人見多識廣,自然不覺得緙絲稀奇,不過這也的確稀奇,最下面的兩匹才是這回的稀奇的料子,您瞧瞧?!?/br> 丫鬟搬開其中三匹布料,最底下的兩匹料子甫一露出來,便惹了眾人的眼,兩匹蜜合色的料子,在明亮的室內泛著鏡面一般的光,絲滑細膩,像是用絲線一根一根織出來的,這料子若做成衣裳穿起來,一瞧便貴氣。 世子夫人摸著料子問:“這是織錦?” 領頭的笑道:“您有眼光,的確是織錦,但這錦有個別名,叫流光錦,您著人將流光錦拿到太陽底下試試?!?/br> 黃宜倩親自起身去拿的,她抱著流光錦走到門口的太陽光底下,蜜合色的織錦料子,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閃著光似的,織錦料子略移動一些,便溢出些彩色的流光。 這料子若是穿起來,必定備受矚目。 儲林玉縱使生在侯門,穿慣了好衣料子,也被流光錦吸引住了,她跑到黃宜倩跟前,摸著料子驚喜道:“母親,這料子不光好看,還很貼身,織工真是精細!” 黃宜倩細細地去瞧流光錦,每一根金線都細如發絲,她問領頭的:“這流光錦,要多久才能織出一匹?” 領頭的道:“回二夫人,一年才得一匹,而且顏色鮮艷的更難得,蜜合色的算略容易得的一種,銀紅色的最難得,小的今年也只堪堪收了兩匹,便獻來了?!?/br> 這樣的稀罕物,便不是獻給主子,也能賣出高價,穩賺不賠的買賣。 世子夫人笑著問道:“你手里的貨,是要送哪個鋪子去的?” 領頭的眼睛一亮,拱手稟道:“回世子夫人的話,小的手里的貨,是要送去正陽門大街上的‘仙羽莊’,小的和‘仙羽莊’的掌柜共事有五年了?!?/br> 世子夫人點了幾下頭,正陽門大街是外城的范圍內,生意自然不如京城內城的鋪子,他干了五年都沒換位置,是時候可以換了。 她跟領頭的說:“這一批貨送完,你就到侯府來一趟,以后就往大時雍坊那里的鋪子送貨吧?!?/br> 領頭的大喜,跪下謝恩。 流光錦太漂亮,儲林玉的眼神挪不開了,她索性就摟著黃宜倩手里的那一匹布,說:“母親,這一匹我要了!正好我這一季都沒做兩套衣裳呢!” 黃宜倩笑著道:“你既喜歡,你大伯母還能不應你?” 忠勇侯府就儲林玉這么一個姐兒,這布若是給晚輩的,也沒誰能和儲林玉去爭了,世子夫人笑說:“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儲林玉抱著流光錦,歡天喜地福身道:“謝謝大伯母!” 只是剩下的另外一匹世子夫人都答應要給小娘子們做衣裳,這一匹肯定是要送出去的,她沒得和小輩們爭這些東西,就是有些不好裁決,尤貞兒和黃妙云兩個,一個和儲歸煜自小親厚,一個是黃員外郎的女兒,給誰都不妥帖,不給就更不妥帖了。 世子夫人問領頭的:“這一匹流光錦,有多少尺?” 一般一匹布夠做兩套衣裳,做兩個小娘子春日的衣裳足夠了,或是做夏日的,就更足了,一分為二,分給兩人正正好。 領頭的瞧見廳里有三個年紀相仿的小娘子,他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辦了,硬著頭皮答道:“……這流光錦難得,一匹至多只夠一位小娘子做一套春裳?!?/br> 世子夫人眉毛抬了一下,有些為難。 尤貞兒和黃妙云坐在一塊兒,也都各有心思。 尤貞兒想要這流光錦,她知道,常見的物件兒她可以為了大度的名聲讓給黃妙云,可這流光錦,讓了就沒有了,黃妙云也絕對不會分給她哪怕一寸錦。 黃妙云并不太看重流光錦,前世家破人亡,淪落到尼姑庵里和姑子們搶食,一匹布而已,前世她或許還會喜歡,這個時候卻只更看重她的家人。 這一匹布對她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讓尤貞兒露餡兒。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說話,廳里氣氛凝固了似的。 儲林玉和黃宜倩打起了眉眼官司,她們倒是想偏幫尤貞兒,但這個時候開口,未免太刻意了,不僅會引得黃妙云不滿,還會讓世子夫人看出些端倪。 她們母女倆選擇了緘默不言。 黃敬文和黃敬言兄弟兩個,臉頰都繃緊了……顯然這個局面他們不想看見,但已經發生了,他們希望有個人能主動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