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以她的家世和處境,可千萬不能牽扯進他們之間,否則下場只會更慘。 黃妙云不想儲歸煜看出異狀,躲在馬車里,道:“我不是出來買書的?!?/br> 就這一句話,多的再沒解釋了。 儲歸煜和往常一樣淡笑著,眼底卻藏了一絲特別的溫柔,他掃了一眼藥鋪的招牌,轉頭問胡mama道:“是來看病的?” 黃妙云在馬車里,誤以為儲歸煜是問她,蹙著眉頭,不太想說話。 她剛想敷衍地答話,就聽胡mama道:“回郎君的話,奴婢出來給夫人抓藥,順帶領姑娘出來把一把脈?!?/br> 黃妙云:“……” 好吧,原來不是跟她說話。 儲歸煜的眉頭緊鎖,眼睛直盯著車簾子,他攥著拳頭掩下情緒,內心里卻恨不能一眼看透簾子,溫聲問道:“妙云表妹病了?” 尤貞兒見黃妙云不說話,就替她解釋說:“自前兒妙云meimei病后,就有些頭暈、易困乏?!?/br> 天知道黃妙云只是在馬車里不想跟尤貞兒說話,才裝困乏而已。 儲歸煜信以為真,認真叮囑道:“頭暈犯困都是要緊事,是要看一看大夫防微杜漸才好?!?/br> 他一貫溫和有禮,又懂得體貼人,旁人倒沒有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而多心,只當他對親戚家的小娘子恪盡禮節。 黃妙云沒病也變有病,就在馬車里實在坐不住了,她收拾好情緒,挑了簾子,扶著胡mama的手下車,圓潤的臉頰透著紅潤,面不改色地道:“胡mama,我們趕緊去看大夫?!?/br> 她又同尤貞兒說:“表姐你不用管我,你且買書去吧?!?/br> 尤貞兒當然不會舍棄和儲歸煜相處的機會,便笑道:“好,有胡mama陪著你,我也放心?!?/br> 她說罷,儲歸煜卻淡笑同胡mama說:“一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找大夫開一張消食的方子,敬文敬言二人一會子兒從族學里出來,肯定也要來看妙云表妹,我等會同他們一起再去買書?!?/br> 尤貞兒臉色微僵,攥著帕子不好說什么,又不好再改主意,只好同周mama一起去了書齋里速速挑書。 黃妙云眉頭皺了下,低頭牽著胡mama的手,加快步子往藥鋪里去……儲歸煜哪里像不消食的樣子? . 藥鋪里人來人往,黃妙云當然不可能在大堂里看病,坐館的大夫將人領去了有竹簾的小間兒,由胡mama陪同在旁。 儲歸煜也跟了進去,就在小間里的簾子外等著。 看診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大夫,老態龍鐘,男女大防也就不太講究了。 黃妙云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她一低頭,就瞧見簾子外面一雙男人的大腳丫子,他修長的身體,將簾子外的日光全擋住了,這陣仗哪里像是來等她的,倒像是來聽審的! 黃妙云頭疼,儲歸煜怎么忽然關心起她的病情了! 她猶猶豫豫地伸出一條白嫩的手臂,容大夫把脈。 大夫簡單的“望聞”后,輕顫的手按上黃妙云的脈搏,捋著胡子問:“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 黃妙云瞥了一眼簾子外的一堵人墻,半真半假地胡扯道:“之前發過一次急病,人糊涂了一夜,然后就……頭暈,犯困?!?/br> 大夫點了點頭,半天沒說話,外邊的人也一動不動,黃妙云透過簾子看著他的身影,總覺得要是不得什么不治之癥,好像都糊弄不過去。 沒病的黃妙云坐在簾子里,聽到儲歸煜的呼吸聲,頭皮都是緊繃的。 大夫頻頻捋胡,收回了手,卻沒個說辭。 黃妙云睜著水杏眼睛,朝著大夫拼命地?!么蠓?,隨便給她安個病吧! 大夫起身一笑,道:“不礙事,小娘子應該只有些暈車而已?!?/br> 儲歸煜:“……” 他到底不放心,又問了大夫一句:“只是暈車?” 大夫呵呵笑道:“諸位放心,小娘子的確無礙,就是暈車?!?/br> 虛驚一場。 胡mama放心地笑了。 大夫剛把完脈,黃敬文和黃敬文兄弟倆看見黃家的馬車,便進了藥堂來,正巧聽到了大夫的話。 黃敬文和黃敬言兄弟二人,衣冠齊整地走進來,自然而然地隨立于儲歸煜的左右。 尤其是穿墨綠的團花竹紋直裰黃敬文,身材也很修長,模樣端正,儒雅中帶著一絲嫡長子的沉穩,和同齡的儲歸煜二人更是關系親近,倆人見面都沒作揖,相視一笑便算是見過了禮。 八歲的黃敬言則在簾子外,不滿地同黃妙云嘟噥道:“暈車你也要來看大夫?也太嬌氣了吧?表姐就不這樣?!?/br> 黃敬言語氣里的嫌惡,黃妙云心里是清楚的。 多年以來,黃府內宅一直是張素華打理,黃妙云吃穿上雖不曾短缺,卻被嬌養得過分,一應人情世故和打理內宅的本事,她樣樣學得不如尤貞兒,在家里和外面落得個嬌氣蠻橫、蠢笨刁鉆的名聲。 倒不是黃妙云腦子真的不行,而是像玉蘭花的這種事太多了,黃妙云在不知不覺中,就把屬于她的東西,全部都讓給了尤貞兒,時日一長,便處處落了下乘。 忠勇侯府族學里能被提到名字的小娘子不多,黃妙云經常被拿來和尤貞兒作對比,勝負自然明顯,大家伙說得多了,年紀幼小的黃敬言當然隨著同窗們一起,更喜歡備受稱贊的尤貞兒,至于聲譽不太好的黃妙云,應該是讓他覺得丟臉了吧。 黃妙云不知道的是,黃敬文最厭惡她的起因,卻是另一件事。 黃妙云輕聲問八歲的弟弟:“不看大夫,我怎么知道是暈車是不是前兒生病造成的?” 黃敬言啞口無言,輕哼一聲沒繼續說話。 正說著,尤貞兒也來了,她打了簾子進來,柔聲問道:“妙云表妹怎么樣了?” 黃敬言雀躍著過去,立刻嗓音清脆歡快地叫著尤貞兒“表姐”,和對待黃妙云的態度判若兩人。 尤貞兒笑著捏了捏黃敬言的臉蛋。 簾內的黃妙云看著這一幕,抿了抿嘴角,言哥兒倒是對尤貞兒夠親厚,可尤貞兒前世害了黃家,還搶了他娶媳婦兒的錢,他臨死都不知道! 胡mama卻詫異道:“姑娘,你挑好書了?” 尤貞兒點頭說:“不知道妙云表妹怎么樣,心里放心不下,隨便撿了幾本打發時間的書就來了?!?/br> 黃敬文在旁邊望著心上人一笑,到底是做jiejie的,黃妙云再怎么刁鉆,尤貞兒始終細膩體貼。 儲歸煜掃了一眼尤貞兒手里的書,還真是打發時間的書,但《笑林廣記》這種書,她從前可從來不會看的,只怕是隨手拿的,瞧都沒多瞧一眼,至于是不是擔心黃妙云……若是真的對黃妙云好,前世又怎么會毒害她。 黃敬言轉身親熱地告訴尤貞兒:“表姐,她沒事兒,就是暈車?!?/br> 言辭之間,仿佛尤貞兒才是他親姐,至于他自己的親jiejie黃妙云,他連叫一句“jiejie”都不稀得叫。 尤貞兒秀眉輕皺了一下,問道:“怎么會暈車?” 黃妙云從前不暈車的。 大夫從里面出來,解釋說:“暈不暈車對每個人來說也不是一定的,有的人起初暈,后來習慣就好了,有的人起初不暈,突然開始暈車也是有的,不是大事兒,回去休息休息,吃兩餐清淡的人就舒服了?!?/br> 黃妙云這種情況,藥都不用吃的,她從里間里出來,臉頰燒紅。 尤貞兒拉著黃妙云的手,笑道:“幸好沒事兒,只是一會子又要坐車……”她望著大夫說:“勞您開些解暈提神的藥?!?/br> 儲歸煜就站在黃妙云的身后,接著尤貞兒的話同大夫說道:“開好涂抹的藥膏子,不要貼的,貼的難受?!?/br> 大夫一笑,贊道:“小娘子和郎君當真仔細,我這就去開叫藥童拿涂抹的藥膏子去?!?/br> 黃敬文淡淡地道:“妙云,既然無事,你們快快回去吧,我們一會子還要回族學,倒不好送你回家?!?/br> 黃妙云點點頭,她也想趕緊看了胡mama替姜心慈抓的藥方,快快回家去。 大夫看完診,又開了藥,儲歸煜他們幾個就出小間兒去了,胡mama還要替姜心慈抓藥,尤貞兒和周mama也都先一步上馬車去等。 黃妙云當然是牢牢地跟在胡mama身后,她走到藥柜前面,巴巴兒地望。 胡mama有意藏著藥方,沒叫黃妙云瞧見,黃妙云只好挨個挨個地看去瞧,藥童分別從哪個藥屜子里抓藥,有的藥屜子老高,踮起腳尖才能勉強看得清楚上面貼的字,她抻脖子探腦袋,像沒長翅膀的幼鳥,在鳥窩里探頭探腦,嗷嗷待哺。 儲歸煜臨出藥鋪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黃妙云的舉動,他嘴角翹起,又極力壓下,順著黃妙云的視線往藥柜子上看去,隨后就跟黃敬文一起出去了。 黃敬言沒出藥鋪,他也瞧見了黃妙云的舉動,覺得滑稽,走過去粗魯地扯了一下黃妙云的一綹頭發,問她:“你這是想偷師學藝做女大夫嗎?在外面不能端莊一些嗎?” 正好胡mama去付銀子,黃妙云一扭頭,沒有生氣黃敬言扯她頭發、指責她不端莊,她知道,言哥兒跟她一樣,本性不壞,他連養的rou兔死了,都要哭上三天,是個很心軟的孩子。 只是言哥兒年紀小,沒有人好好教他,他才不會好好地表達感情。 黃妙云低頭一本正經地悄聲問他:“言哥兒,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嗎?” 黃敬言聰明,他道:“看母親吃的藥?” 黃妙云問黃敬言:“那你知道母親吃的什么藥,得的什么病嗎?” 黃敬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搖搖頭,姜心慈病的時候,他才三歲大,打他能記事就知道母親病了,早就習以為常。 黃妙云沒再問黃敬言了,只摸著腦袋默默數了一下幾味藥,又噘嘴嘟噥了一句:“都怪你扯我頭發,害我疼得忘了是不是橫三豎五那兒的藥……” 黃敬言呆得沒說話,他抿著小嘴盯著黃妙云瞧……他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換做以前的她,早該生氣他扯她頭發,不顧形象地跳腳了,這回卻只顧著想母親吃的藥。 黃妙云拍了拍黃敬言的肩膀,說:“走吧,我要回家了?!?/br> 黃敬言愣愣點頭,跟著黃妙云一起出去。 第7章 (修) 黃家的馬車就停在醫館的門口,尤貞兒正在上車,她的頭發被車簾給勾住了一絲,疼得她輕“嘶”了一聲。 黃敬文又不好上手幫尤貞兒,忍著心疼,問她:“怎么身邊沒有帶丫鬟出來?” 尤貞兒坐進馬車里,待黃妙云從醫館出來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末了只道:“我留她在家里看院子了?!?/br> 黃敬文順著尤貞兒的視線瞧過去,登時明白是什么緣故,肯定是黃妙云逼得尤貞兒不得不把秋桂留在院子里。 尤貞兒生怕黃敬文當街發脾氣,便壓著聲音,軟軟地說:“表哥,我沒事,我們要回去了,你們下午也早早回來吃我的做的糕點,好不好?” 黃敬文咬著牙,轉臉換了一副柔和的表情,朝尤貞兒點了頭,道:“好?!?/br> 黃妙云走到馬車旁邊,同黃敬文行禮辭別。 黃敬文冷著臉沒回一個字。 黃妙云心下了然,知道尤貞兒告了狀。 她的印象里,黃敬文從來都是對她嚴肅刻板,待外人柔和有禮,對尤貞兒尤其好。 尤貞兒不僅是搶走了她的東西,還搶走了她的家人。 黃妙云面色平靜如水,又同跟過來的儲歸煜的辭別。 儲歸煜淡笑著回禮道:“怎么有柴胡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