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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聽見了,”過了片刻他突然說:“我也醉了……” 兩個人抬起頭看向早已沒了窗格的窗戶外。 仿佛天地間的月光都落于此處。 頹圮的城墻上,少年月下吹笛。 月光落在居庸關前的萬里白雪上,那應該是很安靜的一幅畫,但月光與雪仿佛都在震動著。 “雪嘯!”袁然瞪大著眼說,他聽聞北境常有雪嘯,如果你遇上了雪嘯,你只需要安靜地站在原地。因為那將是你人生中最為浩大的場景,也是最后的。萬里的雪嘯如同浪潮般撲過,你仿佛一人站在江頭,看著雪成山海。 雪比水要安靜很多,但當雪暴怒了起來卻比水還要暴虐。 “不是雪嘯……”李鏢頭凝眉說。 的確不是雪嘯,雪嘯是如同浪潮般的震動,但居庸關外的雪像是被犁過得地一樣震動著。 袁然想趕緊下樓去看看什么情況,剛走到門口處卻發現李鏢頭整個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 “你過來看?!?/br> 袁然回頭看向窗外。 風中百萬妖獸入雪,無數著甲胄的骸骨從雪下醒來。 有人敲響了夔鼓,和著少年的笛聲。 那些骸骨醒來時還像是迷蒙的孩子,但當夔鼓響起他們就變成了最堅毅的軍隊。 他們拿起了自己的劍,縱使他們的劍早已豁口。 白色的雪中舉起了一面面玄色的逆雙劍大旗,旌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誓死將以魂魄歸兮,家國永在……” 李鏢頭情不自禁地念著這句話。 少年于關上吹笛,數萬骸骨兵于城墻之下列陣。 他要一支軍隊,一支愿為他揮劍所指之處奮戰的軍隊,一支對他絕對忠心的軍隊。 除了皇軒家的死士,還有誰愿為他再最后獻上自己的骸骨呢? 他們歸來了。 皇軒家回來了。 來啊,和我一起,燒盡這個讓你們流干了血的天下! 燒盡這個早已遺忘了你們的天下! 06 長安城門,面攤的老板看著面前已經吃了四碗面的少年。 少年人俊俏,但沒想到這么能吃。少年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還很厚重,可能是打北邊來的。 那些北邊來的逃荒人舍不得扔身上的衣服,就穿著這種過于厚重的衣服寧可把自己熱死。 他掂算著要不要給少年添面,他怕少年付不起錢。 “客官是打哪邊來啊,北邊嗎?”老板試探著說,想探探少年付不付得起錢。 “北邊。和蠻多人一起過來的,不過他們走得慢。我餓了,先過來吃碗面,在這慢慢等?!鄙倌暾f完又挑了口面。 “哦?!崩习妩c了點頭,“北面最近遭災,雪落個不停。他們都想逃到長安來,想是天子腳下??涩F在長安的人都想往外邊逃呢?!?/br> “不過今天城門關了,也不知道為什么?!?/br> “他們都說那個皇軒燼是神凰暴君,要帶來災禍的?!?/br> 少年低眉拌著碗里的面,“若有人救過數萬百姓,你會稱他為英雄嗎?” 他突然問。 “那當然是英雄了!”老板連忙說:“那可是大大的英雄?!?/br> “不,你們不會。因為你們甚至不知道。你們甚至不知道在你們看不見的地方,有人在流血。流干了血?!鄙倌陞s說。 “那是我們不知道啊,我們要是知道,那肯定把他寫進史書里,街頭巷口都講他的故事?!?/br> “是啊……你們甚至不知道……” “行吧,先把錢付了?!鄙倌陱难g摸出了個油布包,展開油布包里面是十多枚銅錢。他從里面點出了五枚銅錢擺在桌子上。 店家知道這種油布包是走南闖北的行腳商常用的,用松油浸過麻布以后,把銅錢包進來,然后窩到腰間。銅錢的棱角在束腰里硌著那些行腳商的腰就能讓那些行腳商安心。 看少年身上寒酸,店家止不住有點同情。不過好歹是付了飯錢。 “得虧他們不用吃飯,這一路啊,還撐得下來?!鄙倌曜匝宰哉Z著點著剩下的錢。 店家聽了有點奇怪,但隨即被周邊的說書人引了目光過去。 街頭有個說書人,面前寫了個牌,說是路上遭了賊,望各位英雄賞臉給個路錢。 少年扔過去三枚銅板,“講講鐵鎖案吧?!?/br> “客官說的可是皇軒離玉白衣渡江血衣歸?”說書人恭敬地彎身行禮,“這位爺可能不知道,現在已無人講皇軒了?!?/br> “講齊晟!”周圍突然有人說。 “好,那我就先從齊晟贈月開始講?!闭f書人接過了賞錢。 “說是那當年齊晟不過十六,還未揚名。他騎馬過烏蒙,遇見了一個姑娘。姑娘為他指了路,他對那位姑娘說,我現在身無長物,但有一片月色可贈給姑娘,我來時見山后潭中圓月皎潔,甚是喜歡,便贈給姑娘了。明月十五姑娘不要忘記去取?!?/br> 說書人巧笑著說,當年那個縱橫二十四諸國的謀士說客,曾給姑娘一片月色。 是何等意氣,何等疏狂。 據說,齊晟死前曾飲馬黃河,他突然想起了當年那個姑娘,于是縱馬去烏蒙,最終見到了白發蒼蒼的一個老人。他下馬問老人,那片月色可否收到…… 最后他牽馬去了那片明月潭,那是個十五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