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著頭，像是想起了當初人潮涌動的醫院大廳里，那個女人跌落在地上，不顧周圍眾人地大聲喊著：“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么痛苦??！”

    ……是不是啊。

    “不知道她叫什么嗎？”皇軒燼問。

    “我沒有興趣知道?！敝Z頓收起了醫藥箱，“你腿上的傷還沒好吧，我去拿藥?！比缓箅x開了房間。

    看著諾頓離開，皇軒燼向小女孩勾了勾手指，“過來?！?/br>
    小女孩抱起地上的玩偶就像小狗一樣跑了過來。

    皇軒燼撩起女孩的袖子，看著女孩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疼嗎？”

    女孩仍舊怯生生地，卻還是點了頭。

    女孩又大著膽子說：“護士jiejie告訴我，等我長大就好了?！?/br>
    “不會好的?！被受帬a說。

    女孩不說話，抬起頭看著皇軒燼，眼睛像是蛋花一樣。

    “可jiejie告訴我要堅持下去?！迸⒌椭曇粽f：“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就算每天要吃很多的藥，就算打針很疼，也要努力堅持下去?！?/br>
    “哦，那就去做吧?！被受帬a說，然后從床上翻了下來，“告訴諾頓，我還有事情，先走了?！?/br>
    皇軒燼走到門外，“走吧，我想去一趟創世圖書館?！?/br>
    “檢查結束了嗎？”維希佩爾問。

    皇軒燼點頭。

    02

    今天是創世圖書館的閉館日，只有幾個負責歸置圖書的管理員在偌大的圖書館中走動著。

    “我記得我曾經在這里看到過關于當年那場火災的記載。不過當時看的時候并沒有在意，只是略微掃了幾眼?！被受帬a說。

    他用手指掃過書架上的書脊，抽出一本近代伐納史翻了幾頁又放了回去，繼續在書架中找著。

    維希佩爾看著少年，想起來曾經那個少年初至西陸的時候。

    “忘記那本書在哪了?！被受帬a說，然后有些無聊地拿起了旁邊書架上的一本書看著，

    “哥，如果是你，你會為什么追求永生呢？”皇軒燼突然問。

    維希佩爾回頭看著少年，沒有說話。

    皇軒燼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自顧自地說：“我以前在微塵寺的藏經閣的時候看著滿閣的經書。那個時候我突然希望自己能夠有漫長的生命，這樣就能皓首窮經，將所有的經書讀盡?！?/br>
    “他們都覺得經書無聊，可我倒是滿喜歡看的?？上啄炅?，也只看了半個書架。一直想看的龍樹提婆的《十二門論》也一直沒有看?！?/br>
    “后來，我到了我舅舅的書房，他書房里有很多書，三千道藏，三洞四輔十二類，百般奇書皆有，我恨不得一一看盡。我十歲得入皇軒家的玄機樓，那些皇軒家歷代家主所藏之書都存于玄機樓，劍法槍法、江湖隱辛，什么都有。十三歲的時候我又到了創世圖書館，我突然明白，我縱使有再久的生命，都沒有辦法將這些書一一看完的?！?/br>
    “所以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這一路，我能得多少便是多少了?！?/br>
    “我曾遇見一個人，他要行至東煌的每一處危山巨水，他要窮盡他一生去看世上所有風景?？伤惠呑佣疾粫獣詩W爾海域的銀魚溯洄，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北域的冰山崩塌。有些人一輩子只喝一碗粥，看一條河?？赡且彩且簧??！?/br>
    “所以為什么要追求永生呢？我知曉我還有死亡，所以我能安心地行于這條路上。因為我明白，我終有一日可以不用在承受這一切，我可以好好躺下來徹底休息一下?！?/br>
    “我知道我會死亡，這讓我感覺很安心?！被受帬a說。

    “可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本S希佩爾說。

    “那又如何呢?！被受帬a靠在創世圖書館中央環形的欄桿上，“這一切都會消失的?！?/br>
    他看向創世圖書館中央生長的巨大桉木。

    “這里是創世圖書館，最下一層屬于神，是神啟，是神的遺跡。最上一層是諸神的黃昏，是最后的毀滅?！?/br>
    “而中間這些，是人類的！”

    少年攤開手，如同站在大幕升起時的燈光下。

    他像是念著一出宣敘調，沒有詠嘆調的哀婉，卻帶著幾分史詩般的恢弘。

    “我們從神的余暉中走來，我們知道最終我們將走向黃昏，可我們在這神啟與黃昏之間仍舊書寫著我們的歷史。機械、政治、藝術、歷史、煉金、戰爭。這些都是屬于人類的?！?/br>
    “縱使我們知曉黃昏終至，知曉黃昏之后這一切都會消失，可我們仍舊創造著這創世圖書館中記載的一切?！?/br>
    唐德經常說維希佩爾在創世圖書館的最高層待得太久了，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對于他都變得像是一出戲劇。

    他是從云端俯視眾生的天神，合該高高在上。

    而那個少年，他是從泥淖中掙扎向上的蕓蕓眾生。

    他是戲中人。是在觀眾席下悲歡的人。

    就像那個少年曾在化為廢墟的宮殿中念著一出出戲劇中的臺詞，或許之于其他人，他的一生也不過便是偶然聽到的一兩句戲詞，無人能將他的一生從開場看到落幕。

    “哥哥，你相信命運嗎？”皇軒燼站在那巨大桉樹下問。

    “你呢？”維希佩爾問。

    “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是否真的存在?！鄙倌暾f：“之于我，神只是個擲骰子的人。不過神盡管擲他的骰子就好，押上多少的籌碼是我自己的事情?！?/br>